第44章
韩临牙疼:“都这样了,不如结束算了,怪折磨人的。”
“不甘心吧。”挽明月说完,自然的把手覆到韩临额上:“病怎么样了?”
韩临一愣,才知他是在说上次在湘西碰面时自己的风寒,随即笑说:“早好了。”
挽明月盯着韩临问:“眠晓晓给你看病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你连眠楼主给我看病都知道,应该早问过她了吧。”
挽明月脸一丧,泫然欲泣:“她说你患了绝症。”
韩临心一沉,吓得站起来,险些掀了桌子,抱头道:“啊?!可她对我说我没什么毛病啊?”
却又听噗嗤一声,挽明月笑得前仰后合。
韩临草了一声,一拳擂在挽明月胸口。
挽明月当即疼得趴在桌上呻吟,哎哎呦呦叫得惨绝人寰,门外前来送糕点的小二都踌躇了半天,才凭借自己的职业道德迈进屋来,把东西和清单放下,忙不迭的跑了。
“别装了,你无聊不无聊啊!起来!”韩临怒不可遏。
挽明月把脸枕在臂上来看韩临:“哎呀,你风寒好了,我腿伤没好啊,再歇会儿。”
韩临知他又是在拖时间,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便坐着又与挽明月说了一阵闲话。
韩临以为挽明月会提花剪夏,提韩临这阵子杀朋友,情绪始终像城墙上枭首示众的人头,高高吊起,不时被挽明月的话风惊得摇摇摆摆。
这颗人头最终也未落地。暗雨楼里的人前来敲门,说上官楼主叫韩副楼主回去吃接风宴。二人这才起了身,拎着吃食一道下了楼。
此届龙门会无蝉门本不想同暗雨楼搅合,毕竟洛阳是人家老巢,安全是个问题。挽明月属于别有心思,又顺路,抽空来的。如今已是如愿,预备着看完龙门会,当即赶往长安。他在洛阳耗不起。
隔老远才有店家挂灯,街巷上黑黢黢的,除了虫鸣,只有夏天的风穿过胡同、树梢,空空洞洞的,间或夹着几声小儿夜啼。
同走了一条街,分别之际,挽明月看着漆黑的天幕,有些愁人:“今晚天上没有月亮。”
何止是月亮,星辰都不见一颗,也不知这几日天会不会变,龙门会是否能如期。
这样的夜里,他在耳畔听见韩临笑着说:“因为明月在我身边啊。”
心跳声压过挽明月耳畔所有声响之际,韩临转身离开了。
他们总是分别,也习惯了分别。所以这次分别,韩临仍没有特意说什么再会的话。
好像他们下意识里都觉得,人生这么长,他们两个总还会遇上。
挽明月从前也这样想。所以在太原看完那场皮影戏,他次日离开,连招呼都没有跟韩临打。
谁也没料想到,那年八月初,韩临被官府生擒。
挽明月刚在山城落脚,得知消息,心像被揪走了一大块,患处又疼,又空。
他一直知道喜欢这种情绪烦人,却没想到这么碍事,这么让人发狂。
那时白瑛已将无蝉门所有的事交给挽明月,只差最后一道传书武林的消息,挽明月就是无蝉门的门主。
得知韩临被捉,挽明月当夜私下便联络无蝉门的内应,用白瑛交到他手中不久的门主密令,命人打探押送韩临的路线,接着拟详细计划,预备在押送韩临到京城的路上劫刑车。
他不眠不休三天,只等消息押送韩临的消息传来。
但白瑛早那消息一步来到挽明月跟前,身后跟着白莹莹圆润润的眠晓晓。
白瑛面色不好,衣裙粘着夜风的味道,是从藏地连夜骑马赶回来的。
向来对挽明月温言善语,以礼相待,甚至想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中年女子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我把门主交给你,是让你毁了无蝉门吗?”
挽明月被抽得满嘴的血腥味,一言不发。
白瑛对眠晓晓道:“传我令下去,挽明月能力有缺,任门主的事延后。至于到什么时候——”她转回头来,对着挽明月道:“等你什么时候清醒了再说。”
话罢摔门离去。
“你瞒得确实不错,山城那些老东西,好像现在都还不知道。”眠晓晓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身,这么说着,而后扭头看着挽明月,笑道:“只是因为我和我娘的关系,用待在我散花楼的内应,会在我这边过一下。下次要用无蝉门门主密令,记得绕过我散花楼。”
挽明月擦掉嘴角流下的血:“多谢指点。”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为情生气,比平常故作温柔正经的样子,更招人。”眠晓晓抬眼审视着面色极寒的挽明月,话说完擞了下肩,像是被冷到,扭身离开了,只一句话顺着夜风飘进来:“但你也要明白,我娘看中的,正是你的冷静。”
那个八月,白瑛重掌无蝉门,暂除挽明月所有职务,下限身令,严禁挽明月出川蜀,派吴媚好紧跟其后,严格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也是那个八月,挽明月无路可走之际,去叩遍寺外长阶,求来一根红绳,祈佑韩临无虞。
挽明月可以冷静,可以不去碰。但挽明月要韩临活着。
第28章 座谈会
年初邵兰亭躲来锦城,易梧桐眠晓晓挽明月三人就聚了一桌。
席上邵兰亭哪还有从前阎王判官的模样,人瘦了一大圈,话也不多,抱住酒瓶就往嘴里灌,萧索得吓人。人喝高了,还硬要灌挽明月酒。
非必要,挽明月不沾酒,见这情状,知是邵兰亭彻底喝昏了头。二人推来推去,挽明月被撒了一身的酒,沾了半袖的菜汁,终于把邵兰亭搀出去交给随行的人,吩咐送他回去,才算完事。
挽明月倒还记得,从前聊起邵兰亭和易梧桐的时候,自己那自以为透彻的嘴脸。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又是给人扇巴掌警告,又是深陷其中脑子不清醒,哪有什么脸面去说别人。
不过短短半载光阴,不免对夜叹出声。
挽明月再折返回来,眠晓晓想起方才酒桌上那样,面露不忍:“真是造孽。怎么就摊上这回事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易梧桐待他是真心的啊。”
挽明月低头擦身上的残留的菜汁:“从前当然有真心。但你不要忘了,是人都有真心。人人都有的东西就是廉价的,不值得特意拎出来。真心这种东西,当宝贝似的捧出来,大多时候都会被人摔到地上,末了,兴许还要踩上两脚。”擦了半天,挽明月放弃挽救这身衣裳,抬脸反问:“况且,真心会变,你不是比谁都明白吗?”
眠晓晓兴许不能确定自己的,但她父亲的真心的确是变了。
刚认识时,她就曾轻描淡写地说过:“我爹最近这十年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没再搞出个孩子。省得我费劲把他们一个个弄死。”
挽明月似笑非笑地提醒:“很多话,不能在别人面前直着说。”
她反诘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生生看。”
见她如此,挽明月低头笑了笑:“瞧我这一糊涂,前楼主没有别的孩子,你也没有动手。这话当然是能说的。若真做了,说出口来,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没来得及眠晓晓细想,他又把话题绕到别处去了。
山城锦城很近,挽明月很常和她碰面,纷纷都对对方没什么意思,索性就成了眠晓晓口中的酒肉朋友。
虽说是酒肉朋友,但二人相处,更像是无话不谈的兄妹。
父母的事,眠晓晓整天提,引以为鉴,如此被挽明月举例,倒不觉冒犯。
挽明月笑了笑,呷一口茶,做结语:“通常,人的真心会变,伪装却是要做足的。谁要捧着一颗真心来见你,你可要想清楚了,他是不是除了真心,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那时眠晓晓装着打了个寒颤:“你真扭曲。”
后来见到如此谈吐自信的挽明月失控,倒颇值得品味。
见过挽明月那种狼狈样子,她更对挽明月来了兴趣。
从古至今,同大夫做朋友,坏处总归不多,挽明月也仍是与她处着。
由此真从她口中得来点消息。
从湘西回来,挽明月到眠晓晓那里去看自己的两条伤腿。
眠晓晓给他看过一遍,夸说你这捅得还挺对地方,学过医术就是好,又随手抓过挽明月给人强削去的额发,忍笑说你这头发剪得怪好看的。
二人闲聊之际,她向挽明月透露了上官阙带韩临来她这里看病。
挽明月顺着问了下去:“瞧出了什么,那寒毒真有残留?他身上的病好些了吗?”
眠晓晓本来在笑,听他发问,敛了神情,略思,道:“他没事。身体真是好,一年里两次重伤,都恢复得不错。”
同她相处久了,挽明月很能察她脸色,瞧出有一瞬的异样,遂笑着追问下去:“你这副模样,搞得他好像得了不治之症。”
她啧了一声,白他一眼:“你先咒他的噢。”
挽明月说他没事就好,转而去笑她:“这次怎么没听你再提上官阙,脸又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