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此行太原,领小孩子们打擂台只是一小部分,挽明月的主要目的,是领人接手那个将他初入江湖时的小帮派赶尽杀绝的双刀堂。
  挽明月不算记仇,但这事不同寻常,在长安酷日下守着算命盯梢的每一天,他都在回忆他初入江湖那半年。是动力,也是动机。
  自从他手中有了无蝉门的权柄,便暗暗施压太原那个曾欺压过他们的帮派。如今无蝉门与残灯暗雨楼同分秋色,这些固守的帮派早已没落下去。
  白瑛清楚事情始末,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正到了收拾残局之时。
  挽明月早已查详细,又有韩临给的把柄底细,当日只是蘸了朱砂,从人员册簿中圈了十数个名字,道:“他们,我无蝉门不要,自谋生路去吧。”
  几十年经营,终被扫地出门,可哀,可叹。
  挽明月在楼上喝茶,见那些人灰溜溜的拿着扔出来的包裹离开,只笑说:“活该。”
  只是那次擂台结果不甚好,门派里的几个小子丢人得很,只有一个小姑娘,闯到了前五去。他特地问了下名字,小姑娘叫媚好。
  吴媚好下来之后尽管自己也不快,报了个名字,打听了下这人的战绩,脸登时黑了,从人群中把一个敦实的男孩子拉出来,叉着腰开始数落:“你怎么比我还丢人?”
  男孩子给她骂得低头掉眼泪,一旁人都侧目看热闹,挽明月忙去拉开,问清原委,这才明白二人是结拜兄妹。
  前五残灯暗雨楼便占了三席,韩临作为领着孩子们来的,很出风头,得意地朝他挑眉。
  说起来,得益于当年红嵬教折损了当时七成英豪,现今江湖人物断层得厉害,他们二十出头的年纪,龙门会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今天就领着孩子们打擂台了。
  夜里办庆功宴,请了鼓乐吹笙的名家来,还有皮影戏。
  到皮影戏的时候仆人进来,卸了大半烛台,满室昏暗。挽明月趁着灯昏,避着人穿行半天,坐到了韩临身边。
  刀放在手边,衣袖挽到肘窝,露出修长有力的小臂。韩临支手在耳根后,耳骨上的两只银环透射出冷感,嘴抿得很平,浑身都很疲惫,透着股不好接近的冷峻疏离。
  灯影昏昏的,挽明月侧过视线去看他。他长了一身好骨头,仅看轮廓就英俊逼人,昏暗的环境尤其显他略高眉骨的好看。就跟脾气一样,他的脸上如今都还有莽莽撞撞的锋棱,可以预见,再过十几年,几十年,也磋磨不平。
  兴许那时在灯下看会更有感觉。
  不好的念头。
  半天韩临都没发现他过来,只是略抬眼皮在看前头的一出封神榜。他近几日似乎心事重重,一旁没人搭话就总陷入沉思。
  挽明月也不总是冷静,就比如现在,他很想去握住他的手,去抱他。
  从金阿林回来后,他去解决一些需求,白天醒来,总觉得怀里的人太热了。
  甚至挽明月前几天都在思考,要是放一个汉白玉雕的人像在床上,该怎么对收拾房间的婢女解释,才显得不那么像个变态。
  他知道如今没了寒冰蛊,韩临只会比那些女孩子更热,但每当靠近他,他都能感觉到涨涨的满足。
  他只是习惯考虑。
  不管结果如何,与一个朋友成情人,就意味着要失去一个朋友,往往还是永远失去。韩临这种朋友,太珍贵,太令人舍不得。这些都还是轻的。
  无蝉门与残灯暗雨楼之间新仇旧怨,矛盾重重,这份友谊能维持下来已是不容易的事。更深一步的感情?邵兰亭和易梧桐已为他淌过深浅了。
  挽明月一步一步,从土匪窝的老七爬到如今的欲上青天挽明月,无蝉门有名的新秀。这一切,十几岁死命练功,长安的日晒风吹,夜里的苦思不解,他都记得。
  若是韩临在无蝉门,或许他会暗里试上一试,成与不成,损失都不多。可偏偏二人分属对立的两个地方。挽明月和邵兰亭可不是一种人,他没那么傻,那么志贞。
  他要考虑更多的现实,情变呢?前途呢?
  绝境中的三个月,远比三十年锥心刻骨。
  挽明月知道韩临不是木头,他虽然看着有点愣,却是知道自己喜欢,立马就把花剪夏追到手的人。
  韩临不自然的改拥抱为握手,也印证了他预想的。
  但这种细微的火星,尤其还是对认识快十年的兄弟的感情更变,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想必韩临也还不解其意,只当是太久没见,近乡情怯。
  若想得手,就该现在贴上去煽风点火,令火星升温,教他意识到,而后逃避,挣扎,落网,自己送上门来。
  但挽明月没说话,只是看了韩临好一会儿,在皮影戏演到末尾,小童送回第一根灯烛时,起身离开了。
  第16章 多事之秋
  建章四十年是个多事之秋。朝廷上,经过多年荒唐,建章帝终于称病,再不理朝政,整日耽于后宫美色,皇权交由十一公主暂掌。
  当朝十一公主刘宜晴无人不晓,十六岁自请去与西戎和亲,二十岁回京时带着襁褓中的儿子,一只装有丈夫头颅的盒子,以及西戎疆域的地图。
  偏巧她归国之时,皇帝最宠的楚国夫人楚秀儿是她幼时的陪读。楚秀儿之母是皇帝之妹,楚秀儿与刘宜晴一同在宫中长大,年纪渐长后被皇帝赐婚给了民间男子做妻,幼有诗名,如今常以和诗酬韵之名被召入宫中,相伴皇帝左右。
  何处的温柔风最厉害?自然是皇帝枕畔的。
  自那之后,刘宜晴几年立足,权势名望与日俱增,这年更是亲掌刑部。
  江湖中,正月,最大的两个门派无蝉门与残灯暗雨楼,被寄予希望的两个后辈一起被困在雪山。不久,年逾七十的刀圣慕容皓雪病死。初春,因擅动职权救人,残灯暗雨排得上号的上官阙被免职,之后不久,红嵬教余孽血洗临溪,到端午,残灯暗雨楼定下了洛阳灯楼的副楼主,不久无蝉门也确定了继任者挽明月。七月又在太原一场比武,各派新秀初露头角。
  却未想到,八月初,残灯暗雨楼副楼主韩临被官府生擒。
  江湖上行走的这些人,路遇土匪要杀,眼见不平要杀,若用佛教的话,便是杀孽重。没哪个不是身上背着累累血债的,经不起官府掘祖坟似的追查。
  江湖与庙堂,关系总不大好。当今掌权的十一公主刘宜晴嫌江湖吵嚷,初初掌权,也总要寻人开刀。如今韩临落入她手,死生难料。
  更加百口莫辩的是,韩临是在一场刺杀中被捕的。
  他接楼主的命令,在一场宴会,杀一个高官。这高官曾是当年上言提议杀江水烟妻儿的主谋。当年参与过江水烟妻儿命案的官员,这些年一个接一个被残灯暗雨楼除掉,如今,只剩这个人生性谨慎,逃过数次。江水烟去年右臂不慎被砍伤,如今武力不济,临卸位前,只剩这个心愿,执念一般缠在心头二十多年,不报仇,死都不能瞑目。
  高官自知有人盯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家中府中戒备严密,探子几番查探,确定只有他去参与自己老师的寿宴时有机会刺杀。
  这次刺杀,江水烟特意命韩临去,大材小用,只为一击毙命。
  韩临乔装在上菜的家丁中,伺机在送菜时将他结果。却未料及,刚端菜进到大厅,门外埋伏的官兵便一齐围入。
  韩临倒是当机立断,先把端着的饭菜摔到冲在最前的那个官兵脸上,一双眼瞥见高官躲藏的位置,从靴管中抽出匕首,嗖地一声,射穿了高官的喉咙。
  据传见高官绝无生还余地,他又拿拳头与人搏斗许久,居于下风被官兵压倒在地后,竟扯断自己手腕上的红豆手串,嚼碎吞吃下腹,无论官兵怎么掰他的嘴,踹他的小腹,他都不松口。
  这年临近中秋时,长安落了雨,易梧桐为上官阙开门时,凉森森的雨水味道裹着院里的桂花香冲进屋中,将她绯红发烫的脸吹得很舒服。
  斗笠下,上官阙的目光一扫她的慌乱穿着,微微点头,摘掉蓑衣进了屋中。
  易梧桐掀茶具时客套:“你这阵子不是在山西吗,怎么到长安来了。”
  她嗓音有些哑,刚发声便也察觉出了,连忙清了清喉咙。
  上官阙伸手按住她将要翻起的倒扣茶具,步至窗前,负手望着夜中的雨幕,也不知是对谁讲:“还请不相干的人暂且退避。”
  内室沉寂了片刻,不多时便响起了衣料窸窣的声音。接着匆匆走出一个女子,去与易梧桐望了一眼,咬着嘴唇,鼓起很大勇气似的:“我是真心喜欢桐桐的。”
  闻声,上官阙转过脸,看了一眼这位今年年初远道而来加入残灯暗雨楼,一并医治过韩临寒冰蛊的甜美姑娘,随即转过头去:“你们的私事与在下无关。”
  佟铃铃又与易梧桐交换着眼色,见到易梧桐让她先走,犹豫一下,推门离开了。
  易梧桐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又整理一番自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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