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挽明月一看还真是,离开铺子的路上又端详了一下,笑说上官阙这虽然喝了酒,手倒是稳,还挺会扎。
  “他这两年跟人家谈事,练出来了,酒量比我好。茶也越喝越苦。”韩临见他盯着自己看,说要不也给你来两个,我看摊主那里有钉枪。
  挽明月摇头,说挑人的,你这长相怎么倒腾都不会有错。
  韩临笑着拉住他,坚持说不试怎么知道,你打左边怎么样?
  挽明月两手立即捂住耳朵,对他说:“耳上扎洞,下辈子要做女孩子的。”
  韩临大笑:“你还说你不信你师父那些迷信东西?”
  挽明月抬肘捅他一下,留下一句爱信不信,抛着弯刀快步走了。
  那道禁足令八月份解除的,那两个月长安街头果真再没有过韩临的身影。挽明月也没再见过他。
  照从前,残灯暗雨楼和无蝉门关系好,庆功宴都在同一处开,混着坐。无蝉门管得松散,不然也搞不出易梧桐大闹无蝉门那桩事。雨楼管得严点,但他要想溜进雨楼,打斤酒孝敬下偏门门卫,或者直接轻功跳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现在不行了。三月前,为了一道悬赏令,两个门派在汉口那边起了争端,上了家伙,各自死了几个弟兄,又翻起旧账来,往前数十年,两个门派斗得你死我活,可扛不起旧事重提。种种原因,长安这边两个门派关系紧张起来。
  械斗发生那时正是清明,挽明月每年清明都去汉口,从墓地回来的路上知道这事,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雨楼也加紧了对楼内众人的管制,不许他们凭意气行事。韩临就是撞在了这个当口上。平时打个架,也就是圈禁十天的事。
  私下里出来吃饭,易梧桐说姚黄总被罚,他那个冲脾气嘛,魏紫呆在雨楼里陪着他呢。挽明月心道怪不得有一阵在街上只见韩临一个人。
  况且这次和韩临打的人知理亏,没闹大告到雨楼门前。
  两家关系恶劣,倒苦了邵兰亭和易梧桐,本来父母都见过,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今局势剑拔弩张,后路还未可知。愁得邵兰亭一天到晚丧着个脸,字画摊前的人都少了一大波。
  但整个八月也没见着韩临,据说刚一放出来,就打发他跑去塞北抓马贼。
  九月中旬他才回长安,挽明月遗憾没跟上庆祝他到弱冠,送他了一把淘来的好刀,说一早备好了,什么马贼啊折腾了这么久。
  韩临说倒是没怎么折腾,就是路上遇上了上官阙,被他拉着在那边过了个生日,前两年他都有事没跟上,过阵子又得去川蜀连着待五六个月,来不了长安。就在渭城多耽搁了几天。
  韩临很喜欢那把微有弧的长刀,收到的当晚就在他面前舞了一番,那两天也一直配着。
  韩临手上的刀还是在师门时练刀用的那把,样式古朴的直刃长刀,不值多少钱,也就顺手,现在临溪后山该是还摞了几屋。
  早先两年挽明月都被白瑛扔在底层磨,除了最初韩临也干了两天盯梢的体验生活,俩人后来出任务不常碰上。那段时间,兴许白瑛不好的记性终于想起,自己丢了个和韩临上官阙一同出名的挽明月在长安放养。自五月开始,山城无蝉门每半月传一封信到长安,挽明月随信高升。
  位置高了,责任自然也压了上来,他终于开始接触和韩临几乎一个层面的事。也正因如此,挽明月追向人身上播蛊要挟钱财的,韩临追在洛阳私贩福寿膏的,十月,金阿林,两人阴差阳错撞到了一起。
  羊肉馆的汉人老板说金阿林在蒙语里是白色山岭的意思,这地方冬天冷,雪下得大且密,积雪能过人头。老板多送他们一碟红肠时坐过来闲聊,劝说边境乱,你们两个小伙子要是过来散心,势单力薄的,呆半个月就赶紧走吧。
  两边的都是大事,不然不会让他们这种位置的过来,各自都带了不少人。就是两伙人撞到了一块儿,除了韩临和挽明月,因从前势不两立的态势又回来五成,关系都不怎么样,也不说话,分住在村头和村尾。他们两个也是趁修整,以看地势为理由,瞒着众人出来的。
  从羊肉馆出来,下山的路上走了不久竟然下起了雪,十月初倒是还不冷,韩临好奇的看着树上爬行的紫貂,说这边挺有意思的。
  挽明月却没那个心思,只是查看四周的山势,在纸上画附近的地势图。他生性警惕,方才的对话,总觉得那个羊肉馆老板话中有话。
  下山途中,挽明月才同韩临说起话来:“我送你的刀呢,丢了?”
  “没啊,怎么这么问?”
  挽明月屈指敲敲他腰间的那把古旧的刀:“那怎么又换回来了。”
  “你送的那把太金贵了,听说都能在长安买一座宅子。”
  挽明月拿着地势图看,口中道:“刀给人捶打出来就是让人用的,你天天对你这把破刀又是用酒洗的,又是杀完人不擦慌慌忙忙插进鞘里的,伤刀,改天不防断了,命都没了,有把贵重的,金贵着用不好?”
  “你说教起来简直跟我师父一个样。”韩临牙疼地说:“我去砍人,一想起它要是崩了刃,就跟我的大宅子塌了一间房一样,肉疼,我就砍不下去。”
  “你这就是穷怕了。你不想想江水烟对你什么样,改天残灯暗雨楼都是你的,到时候还不一定看得上我这把刀。”挽明月哼声道。
  “哈哈哈,我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把你这把刀放在最重要的藏品位置,我发誓,好不好?”韩临说罢伸手,要屈指指天,结果被挽明月打掉。
  “不吉利。”挽明月伸出小拇指:“拉钩。”
  说来奇怪,韩临也不知道为什么,挽明月那么世故的一个人,和他在一块儿总跟十三四岁一个样。
  韩临笑着同他幼稚的拉了勾,拇指指心深深按了一下,又道:“你别担心,我师父知道我这臭毛病,每半年就托人给我送两三把新刀过来。这刀我用了好些年了,趁手,也锋利,没事。”
  挽明月的预感向来准,回去也确实出了事。
  与韩临分别,挽明月一进客栈觉得气氛不对,笑着说忘买东西转身要走,突觉后脑一阵钝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他再醒觉得四周很冷,脑后的血都结成块凝在头发上,一仰脸,飘来的晶体化成了水。在下雪?
  头疼得要裂开,他差不多明白了砸西瓜时西瓜的痛苦。待那种痛暂且过去,他睁开眼,知觉恢复了一大半,这才发觉此刻正在野外,四周一片漆黑,凭知觉发现正在人的背上。
  “燕子?”背着他的人轻声道。
  他听出是韩临,一颗心安定不少。
  韩临正背着他往山里跑,路上两人交流了一下。韩临说他们追的这两伙人应该是一起的,自己那边的兄弟也全被暗算了。他脱身就连忙赶去无蝉门的住处,他们那边人少,大头在无蝉门那边埋伏。他一进门就见挽明月躺在地上,他们在等另一伙人把韩临带来,正坐着商量怎么处置这两条漏网之鱼。
  正要继续说下去,后面传来喧闹声,火光闪动。韩临立即闭嘴,加快前行速度。
  四野只能凭借雪的一点反光才看得清,韩临摸黑跑了一晚才堪堪甩掉那伙人。但雪越下越大,到了早上也不见停,积雪及膝,韩临每从雪中拔腿,都很吃力,挽明月也发觉韩临身上越来越冷。当务之急是找个山洞避雪,可直到中午都没找到。昨天下午那顿羊肉消化干净了,挽明月已感受到明显的饥感。
  韩临走得也越来越慢,挽明月起初说话他还笑着答,后来只嗯啊应一声。
  总背着不是事,半路他们试过一次搀扶着走,可挽明月头晕走不了路,韩临又背起他,后来因为头疼他又昏过去。
  再醒就躺在一间木头架起的屋子里,屋子很小,尽管蒙着厚尘,竟然摆设齐全。可他看了一圈,都没找到韩临。
  火炕边摆着一个烧着火的破盆,看火将灭,烧火的人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挽明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撑着头疼坐起来,他头上已被衣片裹住伤口。睡眠缓解了头疼,这时候能走路了,他给盆添了柴,开门看了眼外头,天又黑了。
  外面风雪大,寒风往屋里灌,身上的暖意一瞬间就又被绝望的吸走,他不得不立即关门。
  挽明月强撑着头疼算了一下柴火,将炕烧着,坐在炕上等韩临。约有一个时辰,门外才传来响动。他暗暗攥住从屋内找到的猎刀,不敢轻举妄动。
  门吱呀一声响,寒风夹着雪片扫进来,韩临回身关上门。他背着一张弓,腰间挂了一个竹篓,提了一只野鸡,一只山兔,发上衣服上都是积雪。
  不知是不是外头风雪太大,韩临脸色青白,嘴唇不见血色,转身见他醒了,紧张的神情才卸了大半:“头怎么样?”
  挽明月轻轻摇头:“没事,睡两天晕劲消了就没事了。”
  韩临给鸡拔毛的时候说这房子里很多猎具,兴是以前猎户的家。找到的时候灰很厚了,估计主人哪次打猎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他翻出来个药箱,里头不少贴了布签的药,说他们运气挺好,能在这种地步找到这样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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