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不需要借用虚假的身份。
  楚渊神色死寂无澜,曾经他梦寐以求地想从子衿口中听到这句话,现在听见了,他却没有了任何欢喜激动的感觉。
  他甚至都不相信:“你不用再说了,这些话,还是留着给你真正爱的人说吧。不管你如何做,我都不会再帮你了。”
  楚渊半蹲下身,拉开子衿的手,无焦距的双眼中,尽是一片虚无的漆黑。
  明明子衿近在咫尺,可楚渊再无光亮的眼睛里,也不会再映照出他的面容。
  子衿慌张地抱紧他的手,双方拉扯中,“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楚渊曾经送给子衿的珍珠。
  子衿眼中微微一亮,像是发现了某种希望,他把珍珠捡起来,与楚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切声说道:“阿渊,还记得这颗珍珠吗?你说过这代表了你的真心,你还说过要带我回海岛…阿渊,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楚渊摸到那颗莹润的珍珠,怔了一下,将它拿了过来。
  他回想起自己几年前,一次次潜入海底下,然后终于在其中一个海蚌里,掏出了这颗最漂亮的珍珠。
  楚渊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珠子,低声道:
  “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我想明白了许多,这几年来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执着于一段虚无缥缈的梦,现在我已梦醒,亦不会再有任何留恋。”
  他垂眸,手掌缓缓捏紧。
  子衿见状瞳孔一缩,楚渊决绝的表情似乎让他猜到了什么,他脸上闪过惊恐,颤声喊道:
  “不要!”
  他扑过去想阻拦,楚渊已率先把手抬高,甚至站起身避开。
  内力汇集于手中,楚渊面无表情地用力攥紧握着珍珠的手,苍白的手背青筋爆起,眉眼冷漠而决然。
  “不要…不要!楚渊…求求你…不要!”
  好像楚渊那只手攥住的,是子衿惶恐绝望的心,他扑到楚渊脚边抱住他连声哀求,却仍旧阻止不了他,眼睁睁看着他以内力将那颗珍珠震碎了。
  在珍珠碎掉的那一刻,楚渊冰冷麻木的心又猛地疼了起来。
  他捏碎的不止是一颗珍珠,而是自己曾经执迷不悟爱子衿的一颗心。
  楚渊五指微张,那颗圆润漂亮的珍珠,已尽数化成粉末,自他掌中散下。
  他嗓音沙哑,木然却又透着某种莫名的释然。
  “李公子,你我之间,便犹如此珠,任何感情恩怨,皆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子衿脸色惨白,呆呆地看着从他手中飘散的珍珠粉末,心里像是被一双冷冰冰的手狠狠捏爆碎裂,也化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珍珠…他送给自己的珍珠…
  他怎么能…
  子衿喉咙口涌起一股腥甜,他目光空洞无措,呛咳出一口鲜血。
  “珍珠…”他颤抖呜咽了一声,伸手徒劳地在地上到处捞着,却只摸到了一些散在地上的粉末。
  嘴角的鲜血连同眼中的泪水,一滴滴砸落到地面上。
  楚渊收回手,后退几步,随即纵身一跃翻出窗外。
  他走得快速又突然,子衿慌忙抬起头,已经不见了楚渊的身影。
  “阿渊…阿渊!”
  子衿颤声喊着他的名字,嘶哑呜咽的嗓音仿佛一个被抛下的惶恐无措的孩子,他挣扎着爬起身,冲到窗户边。
  寒风萧瑟,深冬的早晨行人稀少。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街道屋顶都覆盖满了厚厚的积雪。
  一道消瘦的身影,慌乱绝望地奔跑在街道上,四处寻找着什么。
  “阿渊!阿渊…”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阿渊!”
  “你出来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凛冽寒风将他悲戚的哀求吹送至远处,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一些晨起出来扫雪的人,好奇地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衣衫单薄的男子,踉踉跄跄地奔行在街巷里。
  他一头乌发凌乱披散着,苍白如纸的脸上悲伤惶恐,而且好像是磕破了脑袋,鲜血流淌了半张脸,看起来可怜又可怖,宛如一个疯子。
  “阿渊,阿渊…”
  他不知道唤着谁的名字,奔跑中不知道跌倒了几次,摔得满头满身都是雪。
  最后那身影消失在了街巷尽头。
  但是此后一连数日,城中不少人都遇到一名男子,他额头缠着纱布,面容苍白憔悴,手中拿着一张画像,四处询问路过的人,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双眼看不见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对劲,加上其中有些人,曾看见过他前几日满头是血奔跑在街上找人的情形,因此不禁怀疑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直到一段时间后,他便没再出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490章 楚渊子衿番外(32)
  寒来暑往,光阴飞逝,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阴沉的天空,细雨霏霏,江面上如烟雾升腾,朦胧的烟雨里驶出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
  船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往船舱内看去,出声提醒了一句。
  “客人,船到岸了。”
  须臾,一道削瘦的身影从里头出来。
  他头戴幂篱,垂下的黑纱遮掩了面容,只隐约看得到模糊的轮廓,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月白衣袍,衣着简朴但却很整洁。
  船夫接过他递来的钱,见他腿脚不便,走路有些蹒跚,就顺势想扶他一把。
  对方一侧身避开,船夫伸出的手略微尴尬地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真是个奇怪的客人。”
  船夫心中嘀咕,这一路乘船到此,除了最开始上船时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要去哪儿之外,整整大半日的时间都怔然呆坐着。
  而他给人的感觉,也静默阴沉,又像是饱经风霜的旅人,透露出疲惫而沧桑的气息。
  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声。
  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手中提着一个竹编的大笼子,两只雪白的大雕被关在里面,挣扎哀叫不止。
  船夫瞧见刚下船的客人顿住脚步,朝那名猎户看去,忽然问道:
  “你笼子里的这对白雕,可不可以卖给我?”
  猎户停下,看了男子一眼,随口道:“行啊,你要买的话,就连笼子带雕一起,收你八两银子怎么样?”
  “这两只白雕可是稀有之物,它们目前也还未完全长大,我拿去市集上卖,一只起码能卖上五两银子,现在有一只受伤了,我就少收你二两。”
  男子闻言,取出八两银子给他,带走了两只白雕。
  离开了江岸,他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后伸手揉了揉腿上疼痛的位置,待刺痛稍微缓解,才将放在脚边的笼子打开。
  其中一只大雕当即扑腾翅膀,一下子便从笼中冲出,往蓝天飞去。
  翅膀扇动带起的风拂开幂篱边缘的黑纱布,露出男子俊雅苍白的面容,眉眼五官与卜思谷谷主如出一辙,只是目中却多了几分慕风衍不会有的忧郁死寂。
  他如今也才三十出头,鬓角却已染了几许银霜。
  子衿没去管飞走的白雕,而是小心把另一只拿了出来。
  它白色的羽毛上都是血迹,被子衿抓在手里,嘴里发出嘶鸣,恹恹地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那只重获自由的白雕却并未飞走,而是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一声声急切地鸣叫,仿佛在呼唤它的同伴。
  子衿朝那只白雕看去,自言自语般道: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它的。”
  他检查了一下手中那只白雕,发现它翅膀受了伤,便从包袱里翻找出药给它敷上,又撕下一条衣摆布料,严严实实地包扎好。
  在给它治伤的过程中,另一只白雕从空中飞了下来,落在子衿上方的树干中,一边嘎嘎叫着,一边盯着子衿看。
  子衿收起药瓶,把白雕放回了笼子里,它翅膀伤得太严重,不养好伤是没办法起飞的。
  白雕似是感受到了子衿并无恶意,回到笼子里时,没像刚才那样哀鸣挣扎了。
  子衿抬眸,目光怔然出神地望着又飞了回来,停在树上的白雕。
  他喃喃道:“你们真如阿渊所说那般,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
  那是三年多前,一个普通的黄昏。
  子衿当时筋脉受伤未愈,楚渊就抱着他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读给他听,以免他无聊烦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去,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楚渊读着这一首词,忽然就停了下来。
  他双臂将子衿抱紧了些,低声道:
  “这首词的作者,据说是因为看到一对大雁殉情而死,强烈震感之下有感而发写下的。”
  “我有一次在一户人家里借宿,那家的主人养了一对白雕,那天有一只白雕被家中恶仆毒死了,剩下的另一只在院子里盘旋悲鸣许久,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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