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更重要的是……”鹊知风指尖一动,将那面血色蛛网越收越紧,提醒衡弃春说,“他是妖狼,还比常人多了一具原身。”
漆园蝶有造梦之力,魂入梦中,可在造梦人编造的尘世里再活一世。
楼厌若能在这场梦中活下来,那么就可以将他的残魂从梦境中引出,借助他的原身回到现实之中。
梦即是现实,现实即是梦。
届时梦境成真,还有逆转天地的可能。
死者复生、滩涂起高楼、六界太平如旧,未尝不可求。
看出衡弃春神色松动,鹊知风适时开口:“师兄决定好了吗?”
衡弃春微默,伸手触上飞至眼前的一只蝴蝶,淡淡说:“还需要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什么?”
“我的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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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简单一点说:漆园蝶编造的梦境可以覆盖现实。
第118章 如梦初醒时
疼死了。
楼厌觉得那一定疼死了。
鬼哭河喧嚣咆哮。
他眼睁睁地看着衡弃春解开了那层如雾一样的外衫, 转过身体,将光洁的脊背暴露在鹊知风面前。
光洁的脊背。
楼厌这一世没有见过衡弃春赤身裸体的样子,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那副没有疤痕的身体,竟是那样清润好看。
流畅有秩的曲线一路从后颈蔓延至腰隙,没入衣裤的遮蔽之中,留下透白色的肌肤莹润如脂,与在这污杂的鬼哭河畔显得格格不入。
楼厌的“视线”在衡弃春的后脊上长久停留,忽然, 那片白皙的皮肤上多了一抹血色。
一道伤口横亘在他的尾骨上, 血迹淋淋漓漓地蔓延出来。
楼厌一震,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不就是……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衡弃春对鹊知风说的是一句怎样的话。
取。
神。
骨。
鹊知风站在衡弃春的身后,手中的鬼印结出凌厉之态, 又如利刃一样劈开衡弃春腰上的那道口子。
下一瞬,鬼印齐齐覆盖于那道血口之上,硬生生牵拉出神骨的一角。
不要!!!
楼厌无声嘶吼一声。
他心神震荡, 所有残存的神魄都在这样的激荡中四散开来, 混杂于周围浓重的雾气之间,而后失去了“观物”的能力。
看不见了,只剩衡弃春隐忍的痛呼声回响在耳畔。
“呃……”
“啊!!!”
一阵痛呼之后, 他似乎听见了骨肉剥离的声音。
楼厌一时连呼吸都不能, 几乎可以想见衡弃春的样子。
他大概半跪在地, 身体止不住地抽动起来, 手掌紧紧抵住地面,手指一定被地面上的砂砾磨出了血迹。
连衡弃春都忍受不了的痛苦啊……
许久,那阵压抑的喘息声才艰难地停下来, 楼厌无法看看清眼前的画面,却听见了衣料骨骼与沙砾地面相互摩擦的声音。
——是衡弃春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了。
他听见鹊知风的声音:“师兄真的决定了吗?”
“一旦失去这根神骨,你再也不是上神之身,只是一个修行了上千年的仙道修士。”
“你的头发会变白,灵力会衰退,再也没有汹涌的神泽,也再不能……庇佑苍生了。”
衡弃春应该是虚弱地笑了一声,“苍生自坚,不该由神明庇佑,更不要小看了天下苍生。”
衣料相碰,他朝着鹊知风伸出手,说:“给我。”
随后是衡弃春的纯阳剑出鞘,将那根脊骨径直劈开的声音。
魔的骨头需要灰飞烟灭才不会为祸人间,神的骨头却如此不堪一击。
鹊知风看着那根已经幻化为虚无的骨头,鼻尖嗅到衡弃春身上逐渐散开的、剧烈的莲花香气,忍不住问:“不会露馅儿吗?”
“无妨,我体内尚存一些神泽,还可撑一段时日。”
“不尽木呢?”
衡弃春笑开,惨白的嘴角挂着一抹突兀的血迹,忽然抬眸向上看去。
此处是冥界,上空是暗无天日的漆黑穹顶,被常年不散的漆黑浓雾遮盖着。
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总觉得那里有一种令他格外熟悉的感觉。
就像十八界里那棵与他“神泽相连”的无尽木,永远遮蔽在那座山峦之上,生生世世,永不枯败。
但衡弃春说:“树自有命,非我可控。”
树自有命。
就像下五界中被神明庇佑了数千年的芸芸众生,其实他们赖以祈求的“叩拜”,以为能保自己平安的“供奉”都不值一提。
神明高坐庇佑是真。
但苍生冥冥,以一己之力在杀局面前拼出一条血路的也比比皆是。
不尽木倚赖衡弃春而生,这也是神族的“骗局”。
这些话楼厌已经听不清楚,许是幻境时间将尽,他的残魂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消散。
此时不止视觉、连听觉也开始逐渐失效了。
只剩那股浓郁的莲花香气汹涌地扑过来,激得他浑身震颤,即便只剩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也可以清楚地感知到神泽消散到底意味着什么。
衡弃春不再是神了。
为什么……
为何一定要剖神骨!!
混沌的思绪想不明白,楼厌甚至开始记恨鹊知风,发誓等到自己从眼前这场幻境中出去,一定要杀到冥界将他宰了。
“师兄……”
迷蒙之际,他听见鹊知风心疼地唤了一声。
而后衡弃春开口了。
痛意未歇的声音团在一层柔雾里,迷迷蒙蒙令人难以分辨。
但吐出来的字却那样清楚,像衡弃春这个人,清明自达独处一世,自跳神坛不见迟疑。
他说——
“神不能爱人。”
“但这一次,我想爱他。”
幻境至此结束。
楼厌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将要擦黑的天色透过窓纸钻漏进来,将殿中的景象渡上一层昏暗的光影。
桌案石椅,兽皮床褥,以及散落在床褥上的一副镣铐。
他还在无相渊。
楼厌惊恐地瞪大眼睛。
殿中静悄悄的,一切都还是他和衡弃春亲密时的样子,唯独衡弃春不见了踪影。
去哪儿了……
楼厌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什么都理不清楚,本能地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幻境已经消失,他已经不再是一团说不出看不见的残魂,但皮肉之下的那颗心却在剧烈地抽动,像是有一枚淬了毒的寒针生生扎进去,让他在毫无伤病的情况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呃……”
方才的一切都像一场诡异的梦,但楼厌深知,那一定是上一世真实发生过的事。
他终于能够说清楚自己亲眼看到衡弃春造梦剖骨时的那种感觉,像窒息、像抽搐、像痉挛。
原来是心疼啊。
楼厌放下手,转而抚上身侧躺着的那副铁链子,冰凉的触感令他的手指颤动一下,钻疼的心脏竟就此平缓下来,使他将所有前尘过往抛诸脑后,只剩一个格外清楚的欲念——
师尊呢。
他要师尊。
管他现在究竟是人是鬼,管他重生一世还是一直活在梦境之中,管他是不是入了魔抽了仙脉正被仙道众人围杀堵截……
他要师尊!!!
几乎是这个念头生出来的一瞬间,楼厌就翻身从榻上坐了起来,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喊一声:“来人!!”
殿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那只虎妖。
“魔主,敢问有何吩咐?”虎妖跪地行礼,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雄厚灵力的妖气。
楼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说不清楚,只问他:“本座的师尊呢?”
“您是说,衡弃春?”
楼厌心想蠢老虎胆子不小,一天没见,竟直呼本座师尊的名讳了。
但念及它毕竟蠢,楼厌并没有出声纠正,只是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
虎妖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透露衡弃春的下落。
它跪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一双虎眸中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而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于一处,落在楼厌敞露的衣领上。
“恕属下直言。”他说,“您如今已经是掌管九冥幽司界的魔主,衡弃春只不过是被您囚禁于此的禁脔,一届玩物而已,魔主怎么能让他跑去正殿?”
楼厌的第一反应是这东西入魔了。
他过了许久才拧紧了眉心,倾下身体盯住虎妖看了好一会儿。
还是自己用惯了的那只老虎无疑,外形皮毛毫无变化,就连身上的气味都一模一样,不可能被人掉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