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冷汗在一瞬间席卷全身,汗珠凝在额心,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
他越想要压制这种撕心裂肺之痛,反倒越牵起自己剧烈的颤抖。
触感被无限放大,所有感觉欺压而来,一时间又将他拉回到上一世那段游离无主的记忆。
楼厌咬牙强忍,周身的骨骼都开始发出不自然的“咯吱”声响。
疼……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猛然触到一抹莲花清香。
有什么东西轻轻覆盖在他的额头上,像春日里一脉源源不断的清泉,将他体内所有仙门的灵脉一一抽离。
将所有令他痛苦难耐的东西,一一抽离。
楼厌颤抖着睁开眼睛,这才看清楚,那是自己心心念念了一百一十三日的、衡弃春的手指。
衡弃春没有看他,只是挪动手指点上他的额心,口中仙诀默念,他的指尖立刻泛起一道浅色灵光。
感受到属于仙门的灵脉正快速地流失,楼厌忽然慌了一瞬,顾不上自己疼到快到抽筋的手脚,跪在地上紧紧抓住了衡弃春的手腕。
那双狠戾的狼眸陡然红了。
他紧紧攥住衡弃春的手腕,一张嘴连声音都是哑的:“不要……”
“师尊……师尊不要……”
衡弃春并没有听他的哀求,手中莲诀未改分毫,强硬地将他体内的某些气息抽离出来。
“求你了……”
“不要……”
楼厌苦求。
他已经是九冥幽司界的魔主,无相渊中,众目睽睽之下,却仍不惜跪地哀求。
无用之功。
直到衡弃春收回手。
那些与自己的魔气相斥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楼厌红着一双眼睛向下看去,随后颤抖着抬起手,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的丹田。
空的。
他彻底失去了自己苦心修练的仙脉,同时也意味着,他一并失去了自己作为衡弃春首徒的身份。
纵使是上一世被衡弃春一剑刺死,他也没有感到此刻这样的茫然和无助。
周身疼痛早已随着那些流失的仙脉而彻底消失,楼厌躬身跪坐在衡弃春面前的地面上,眼眸通红,一颗黑痣明晃晃地垂在眼下,像是妖魔死态毕现前留下的那滴眼泪。
许久未曾止息。
群妖面面相觑,纵使神智未开,也大约可以意识到他们魔主受了莫大的委屈。
……敢让魔主受委屈?!
虎妖护主,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就叫嚣着跳了起来,一声呼啸再度掀翻了无相渊中的平静一时。
“居然敢对魔主不敬!拿命来!”
话音落下,白虎化作原形,猛地朝着衡弃春扑了上去。
衡弃春目光未变,始终注视着跪在他面前低头啜泣的狼崽子,忽地叹了口气,在那只白虎扑过来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掐了个仙诀,把虎转送到了百尺高的岩壁上。
无相渊中掀起一阵刺耳的虎啸。
“咻!”
以及貔貅的赞叹。
其他妖魔见状再不敢近前,只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等着魔主和这个狂妄的人决一死战。
很快,它们看到魔主撑住地面站了起来,撩开袍袖,一张脸在瞬息之间变得阴沉下来。
看来真的要决一死战了……
但魔主张了张嘴,却不是下战令,而是说——“都滚出去。”
群妖懵了一下,不太确认这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但尚未来得及“滚下去”,他们就看见那个白衣男子自顾自地进了魔殿,只在与魔主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你滚进来。”
魔主没有动,而是双目猩红、自己在魔殿外的石阶上站了好一会儿。
真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群妖面面相觑。
又过了很久,他们才看见魔主松开紧紧咬着的后槽牙,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第111章 为师在问你
他在外面磨蹭了许久, 等到蹭回魔殿的时候,衡弃春已经负手站在那里等他了。
貔貅幼崽好奇地在殿中跑来跑去, 看到楼厌进来还兴奋地叫了一声。
“咻!”
狼狼!
楼厌没理它,在衡弃春身后停下,看着那个纤长的影子,不免又悲从中来。
梗着脖子等了半天,也不叫人,许久之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哼哼的。
等到他吸完鼻子扭完脖子,踩着脚下的地面认真碾了十几下之后, 衡弃春终于转过身来, 施舍般地分给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他听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这样问他。
楼厌不免又觉得委屈,但面儿上却不肯显露分毫, 抽动了半天才怄气般地垂下脑袋去碾地面,然后含糊地说:“我这地不平……”
衡弃春:“……”
楼厌知道自己在赌气, 但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成熟狼,不敢真对着衡弃春呲牙,于是他好一会儿没听见衡弃春接话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一阵不安。
哼哼唧唧地抬起头来, 果然对上衡弃春那双深沉似水的眸子。
楼厌一凛, 生怕自己脾气耍过了头真将衡弃春惹恼了,立刻开口补救:“师……”
“我是问你。”衡弃春打断他,淡淡地说, “你在做什么?”
一样的问题。
但楼厌却在这一问之后骤然停了一瞬的呼吸。
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东西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怦怦哒哒”的, 似乎就要这样穿破他的皮肉, 从身体里一跃而出。
楼厌抬手按上自己的胸口,试图让它安静下来,并垂死挣扎道:“我这地……”
“楼厌。”
楼厌立刻闭嘴。
四周静得吓人。
那些聒噪的小妖都已经滚得远远的, 魔殿之中只剩几只围聚在角落里的鬼火,依稀散落着昏沉的光晕。
楼厌就站在那团光晕的中间。
松散的发辫垂在颈侧,发丝微乱,衬上那双猩红泛肿的眼睛,竟真的显出几分狼狈可怜。
看着怪乖的。
衡弃春不免心头一动,眯起眼睛看着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你让手下的虎妖掳掠鲛鱼幼子,囚禁于魔殿之中,你在做什么?”
“纵容九冥幽司界的屠戮玄清宫满门,让褚掌门死后不能入土为安,你在做什么?”
“将合欢宗弟子的尸体藏于无相渊,搅得修真界中血雨腥风人心惶惶,你在做什么?”
“授意妖邪杀了毕方鸟,背上‘屠神’的罪名,你又在做什么?”
衡弃春每说一个字就会离他更近一步,一连四个问题抛下来,他已经站到了楼厌面前。
抬眼,用那双威严十足的眸子审视自己一手养大的狼崽子。
楼厌堕魔之后身形迅速长开,不止身形矫健开阔,就连身量也比衡弃春高出小半个头。
衡弃春甚至需要抬头看他了。
但那双沉水眸中睥睨神态未减,确认楼厌要一直沉默下去,衡弃春点点头,然后抬起手。
楼厌本能地绷紧了肌肉。
想象中的责打并未来临,衡弃春的手指停在他胸前的位置,随后十分自然地揭起了他的衣领。
红袍繁复,衬得衡弃春的手指越发苍白如素玉。
他揭起楼厌的衣服,将两片布料拢在一起,彻底隔绝了楼厌故意袒露出来的那一小片春光。
收回手的时候,那根修长干净的手指顺势在楼厌的衣领上捻了一下,顺势勾住楼厌脖颈上地那串红念珠。
天音殿中的神物,他自然认识,但此情此景之下,他并没有揭楼厌的短,只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向前一扥——将狼崽子拽到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只余一寸,是与床榻之上同样亲昵的动作。
衡弃春面色不改,只是用那双冷清的眸子盯住楼厌脸上的某一处,最后将视线落在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上。
启声,像一池淬了冰的春潭水。
“楼厌,为师问的是,你在做什么?”
楼厌再度慌了神。
胸腔里那颗好不容易才安分下来的东西又开始猛烈地跳动,钻入他的皮肉、骨血,让他面色惨白身形发颤,再也找不出任何一点儿“魔主”该有的样子。
两世,几百年,朝夕相处几百个日夜,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衡弃春问的究竟是什么。
但他很快抬起头来,偏执地与衡弃春对视。
眸底神色复杂,爱恨交织,将那双漆黑的眼睛晕成深不见底的寒潭。
“正如师尊所见——”
楼厌咬着牙开口,同时抬手上挥,在空中结出一面观物印。
画面之中鬼气缭绕,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阴沉可怖的地牢。
铁索魔链之下,是堆积如山的、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