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双眼睛淡淡地眯起来,虽心潮翻涌,却仍故作镇定地问:“出事了?慢慢说。”
“出事了!”虎妖单膝跪地,抱拳强调,“外面……外面来了一个人!”
楼厌立刻绷紧了身体,手指攥握住那只乌木椅的扶手,鼓起一手的青筋。
他听见自己努力压抑急切,以至于有些泛哑的声音,“……什么人?”
“是……”虎妖抬手比划了一下,“是一个清瘦的……”
楼厌滚动喉结。
“看起来仙风道骨的。”
楼厌屏住呼吸。
“穿着绿衣服的……”
楼厌松开手,瘫回到椅子上听虎妖继续艰难地形容:“是个穿绿衣服的道士!对!是个道士!”
楼厌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老朋友的身影。
他立刻皱了皱眉,“他来做什么?”
虎妖思索了一下,努力回忆道:“他说……是来送魔主一句话。”
“什么话?”
“呃……这个……说,劝您……”
话都说不明白。
楼厌甚至被气笑了,“哐”的一声将椅子扶手剁下来一截,起身,利落地擦着虎妖走出去。
“本座自己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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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关于虚生子这个人物,大家可以理解为他是一个帮理不帮亲的“游侠”。
第109章 贫道来劝谏
无相渊中不见天日, 楼厌出来的时候最先看到一团等在门前的暗色鬼火。
他没有停顿,顺势迎出去, 那些零零散散的鬼火立刻朝他涌上来,簇拥于他的身侧,形成一团暗红色的火光。
楼厌就在那团火光中见到了久违的虚生子。
老道士一身道袍被火光衬出些许暗色,正盘坐在殿外的一处,手中浮尘抖动,正催动一道符纸。
一道符阵即将结成,金色的灵光一齐炸开, 瞬间将那道暗色火光压得毫无色泽。
——那是仙门中罕见的符阵, 可抵百妖,结强阵。
楼厌迎着那道金色灵光眯起眼睛, 嘴角微勾,忽然抬手拂了一下衣袖。
符阵顿破, 漫天符纸在一瞬间化为灰烬,纸屑飘落而下,纷纷扬扬至人的衣襟之上, 覆了满头满脸。
“都退下。”楼厌说。
此言一出, 他座下的那只虎妖先是转了一下眼睛,忽然对这句话心领神会,然后长啸一声, 带着周遭围聚的一众妖魔快速撤开。
群妖呼啦啦地跑出去, 扇动翅膀和指爪抓地的声音交次响起, 甚至有两只兔子精因为跑得太急而摔了一跤。
楼厌烦躁地闭上眼, 耳边仍然萦绕着虎妖的长啸声。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片刻,最终忍不住按了按耳廓,才勉强觉得那阵惊天动地的声音没有那么明显了。
“仙君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楼厌抬眼,看向面前已经收了符纸拢着浮尘站起来的老道士。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骂人,但转念想到自己不久之前还受了他赠与自己掩魔珠的大恩,因而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你来做什么?”他掀起眼皮问。
虚生子沉吟一声,淡淡抚了一下自己的浮尘,“贫道夜观天象,察觉九州将覆,特来送仙君一句话。”
楼厌额心跳了跳,觉得自己俨然变成了人界话本子里的荒淫帝王,老道士这话像极了要来“劝谏”。
他敛眉,并没有顺着虚生子的话追问下去,而是露出自己那副尖锐的犬齿,一字一顿地问他:“谁告诉你,九、州、将、覆?”
虚生子淡淡一笑,“魔骨已经长成,天下妖魔皆唯仙君马首是瞻,仙界死伤无数,人界岌岌可危。”
顺势看向楼厌颈上的那串朱红念珠,意有所指地说:“若非此等仙家圣物,仙君如何压制自己体内嗜血的冲动?”
楼厌脸色一变,果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目光落在自己胸前垂挂着的那串念珠上。
赤红念珠颗颗圆润,隐有灵光闪动,泛着着若有若无的莲花清香。
——那是天音殿中观音像上挂着的佛珠。
堕魔之后他没有再像上一世一样频繁地潜回十八界用透视符窥视衡弃春。
只回去过一次,是去天音殿偷来了这串佛珠,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偷完还在那尊观音像上施了障眼法,想来至今都没人知道。
他入神殿、盗神物,不为别的。
楼厌抚上自己的胸口。
那一处的心脏炽热跳动,但血肉早已与他体内的魔骨长在了一处,每跳动一下都牵起一缕跃跃欲试的魔息。
魔气挣扎着从他的体内涌出来,跃跃欲试地缠上一切生灵的咽喉。
他控制不了。
衡弃春说的不对。
纵然没有一本书写道魔性杀戮,堕魔必会祸害世人,纵然衡弃春以上神之替他辩驳挣理——但魔就是魔。
他想杀人,无时无刻不在想。
若非这串在天音殿中挂了上千年的佛珠,他恐怕早已经屠遍仙界了。
原来即使没有上一世支撑着他走到最后的那些滔天恨意,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杀念。
“毕方鸟死啦。”虚生子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楼厌看向他,被他高扬起手中拂尘的动作惊了一下,后退之际听见他说,“大错已铸,仙君还在痴想回到从前么?”
楼厌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根粗长的发辫紧紧贴在颈侧,他逐渐感到那里的皮肤开始变得冰凉,继而凉意在一瞬之间席卷全身。
像被抽干了为仙者的最后一滴气血。
良久,楼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周身的体温已经与无相渊中的瘴气逐渐等同。
“你想说什么?”他问。
虚生子凝目,一双精炼的眼睛里并不见老气,唯有对世事的洞察。
“天地困不住仙君,仙君想要渡世,唯有先渡己。”
楼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借着周围环聚未散的鬼火,他的视线一寸寸地扫遍虚生子身上的每个角落。
从他的袍尾一路上沿到那双眼睛。
看清了他眼睛里的某种意味之后,楼厌忽然轻蔑地笑了一下,倾身靠近,近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又一次狠戾地问:“你是在——让本座去死?!”
虚生子拢袖垂目,惊闻此言却未置一词。
是默认的意思。
楼厌维持着躬身的动作不动,站在原地给足了他反悔的时间,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僵了,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脖颈转动,不安分的魔骨在他的体内发出瘆人的“咔咔”声。
楼厌转动身体,大踏步地转身离开。
刚走出两步就看见那只忠心耿耿的虎妖迎了上来,一脸小心翼翼地问,“魔主,那个道士……要属下把他赶出去吗?”
楼厌没有回头,却已经可以想见,虚生子此刻必然是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站在他身后固执地重新结起那些繁琐的符阵。
“杀了。”楼厌不耐烦地挥手,言简意赅,“和那些修士的尸体扔到一起。”
他说要留大步走进魔殿,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杀完就滚出去,没事不要来打搅本座。”
无相渊中一时响起无数妖兽的咆哮,虚生子的喘息声夹杂在其中,整整一日未绝。
无人看清他的死状。
魔殿之中鬼火环绕,将这一方宫殿映得灯火通明。
群妖不敢近前,但隔着那扇薄薄的幽冥窓纸,却可以看它他们的魔主在殿中枯坐一夜的身影。
起先是挺直的,而后脊背逐渐弯下,到最后已经难以窥得人形。
次日是个灼热的晴天。
微薄的阳光从树杈间透射下来,在无相渊穴谷的地面上演变成几个零星晃动的光点,不真切,却切切实实地感知盘踞于此处的这群妖魔——此时已是七月中,人界却正沉浸于酷热的暑夏。
鬼门大开,几只血色蝴蝶轻飘飘地落在魔殿之上,险些被鬼火燎成灰烬。
“魔主!不好了!”
一声长啸惊醒了那个枯败的影子。
楼厌坐在乌木椅上颤了一下睫毛,辨认出来人是他手下的虎妖,又恹恹地将眼睛垂落下去了。
他已经不指望他这张虎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好话,只斜斜地睨下一道视线,冷声道:“滚下去,不要来烦本座。”
虎妖猛地停下脚步,尖锐的指甲在魔殿的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它果然没敢再吵嚷。
一双虎眸溜溜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楼厌的足尖上,然后躬了躬身体,一脸欲言难止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