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天音殿外近万人威逼在前,而一力支撑这面结界的,实则只靠衡弃春一人。
他伤势太重,执剑抵御时不得不侧过身体,凄风瀑雨中,露出他被劫雷劈得鲜血淋漓的脊背。
两道可怖伤痕并列而布,从肩头一路蔓延至后腰,伤势深可见骨。
尚未止住的血顺着皮肉滑落下来,遮盖了所有的旧疤。
大约是听进了南隅山的话,衡弃春果真没有再多说什么,连眉心的挣扎都不易察觉,只有那张脸上泛着异常的苍白。
他单手抵剑,另一手却忽然撤开了眼前的结界。
外面正急于破界的人被猛地晃了一下,手中的法器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褚掌门离得最近,结界一撤开,他离衡弃春和南隅山便只剩下面对面的距离。
不久之前嚣张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褚掌门举着自己的法器,强装镇定地笑了一声,“好啊,看来是理论不成要动杀招,大家看到了吧?十八界就是这样在修真界立足的!”
年轻人气血盛又喜冲动,当即便有一个低阶弟子举刀充了出来,唤褚掌门“师父”,扬言要替众仙家讨个公道。
“啪!”
未至近前,他手中的钢刀就已经被衡弃春拍落在地。
衡弃春仍没有用纯阳剑,只用另一只手掐了个轻而易举的仙诀,便将小弟子吓破了胆子。
眼看着小弟子白着一张脸躲回到褚掌门身后,衡弃春才收了仙诀,重又用剑抵向众人,轻笑一声说:“对你们,本尊还不屑于动杀招。”
褚掌门额上青筋暴起。
雨势泼天一般从天际涌下来,没人还有心思用避雨符,衣衫都湿哒哒地贴在皮肉之上。
天音殿中日晷挪动,转眼已是丑时。
殿外仍然杀机四伏。
褚掌门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地上的楼厌身上,对身后的人说:“不必与衡弃春强拼,趁着楼厌重伤,先剜了他身上那根魔骨!”
“谁敢!”
衡弃春手中的纯阳剑感应到主人心绪激荡,发出一阵激烈的嗡鸣。
然而贪婪与恐惧并列在前,修道为世者早已失去了理智。
褚掌门被衡弃春的气势所慑后退半步,但他身后却有人高喊了一句:“衡弃春已是强弩之末!一起上,夺了魔骨,为仙界除害!”
霎时间,数道身影同时破雨而来,攻势直指楼厌身后那根脊骨。
“找死!”
南隅山怒喝一声,袖袍鼓荡,无数微小的妖兽从袖间涌出,蛊虫噬咬人的皮肉,顿时引发一片惨叫。
衡弃春眼神一凛,手腕弓起,纯阳剑破空而立。
“嗡——”
剑鸣突兀响起,一道青色剑气划破苍穹,将最前方的修士震得后退数步,纷纷躬身呕血。
一剑之威,竟然恐怖如斯。
但数万修士在前,衡弃春若不肯动杀招,这场酣战全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快至寅时。
天音殿已被人踏破,日晷上的晷针断裂于一侧,被衡弃春用缚仙索捆住的小弟子横躺竖仰堆得遍地都是。
魏修竹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将一个快要挣脱束缚的修士重新捆好。
在锁灵袋里待得久了,他如今对这类法器熟得很。
这一战太久,所有人都脱了力,魏修竹费力地抬头,还未看清神尊的所在,先被一道暗光刺了一下眼睛。
一双杏眸快速眨动,随即又惊恐地睁开,然后定定地看向躺在一旁昏迷未醒的楼厌,“楼师兄!”
一道阴险的暗光暗中袭来,直往楼厌而去。
魏修竹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看清了,那是玄清宫的法器,屠门钉。
天杀的姓褚的就该让我楼师兄揍死你!!
魏修竹这一声叫得及时,衡弃春在交战中顺利瞥见那枚飞速划过的屠门钉,眉心骤拧,只觉心胆俱裂。
好歹毒的心思。
名义上要引得仙道中人“伸张正义”屠戮十八界,实则却是为了取得楼厌身上那根魔骨。
简直比魔还要不堪。
衡弃春暮色愈冷,当下将与他交缠的诗无情甩到一边,神情激荡下,无数神泽从他裸露的伤口中渗露出来。
无弦琴随神泽而动,当即悬在空中发出“铮铮”两声锐响。
屠门钉应声而落。
衡弃春抬臂,拦住将要抱头鼠窜的褚掌门,手臂袭上他面门的那一刻,手中的纯阳剑陡然出现。
“喀”一声,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纯阳剑嗜血而动,顷刻间腾升起一阵青色的的剑气,隐约汇聚成一条青龙的形状。
褚掌门的脖子上已经被压出一条血痕,他面色惊恐地看着剑气在自己面前化作龙形,几乎就要缠上自己的脖子,忽然发出一声近乎疯魔的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衡弃春!你今日若动手杀我,便枉负你上神之名!”他在衡弃春的剑下不住挣扎,却又拿捏了衡弃春作为一个上神的心思,“你若杀我,天下人都将知道你是一个道貌岸然、与魔族同流合污的小人!”
第105章 他已入魔了
莲花香气四溢, 衡弃春手背上青筋四气,纯阳剑被他握在手中, 发出难以遏制的嗡鸣。
上千年了,他从未有一刻产生这样的冲动,想要用手中这柄纯阳剑贯穿对方的心脏。
可是他不能杀人。
他是神。
只能高坐神坛满目悲悯地庇佑苍生,不能爱人,不能杀戮。
他……
他已被这样束缚了上千年。
褚掌门看出衡弃春的犹豫,当即伸手凝出两枚新的屠门钉,暗中袭上一旁的楼厌。
雨势减小, 天边逐渐露出一抹微光。
屠门钉在光下折射出一寸寒意, 被衡弃春收入眼底。
他的眸中闪过一瞬冷光,指尖越收越紧, 只在顷刻之间便聚起无数神泽,浓郁的莲花香压得人心头躁动, 天音殿外顿时响起无数哀嚎之声。
衡弃春紧紧盯着褚掌门,掌中纯阳剑化作青龙,龙啸一声吞尽那两枚屠门钉, 继而紧紧缠上了褚掌门的脖子。
越收越紧。
褚掌门满脸惊恐地张大嘴巴, 剧烈的窒息感让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震惊地睁大眼睛看向衡弃春。
疾风如飞,白发肆意散开, 袍角衣摆被悉数掀起, 勒出那副消瘦病骨的身形。
莲花神泽之中, 却夹杂了一抹隐约可嗅的血腥气。
神已浴血, 不坐高台。
仓惶的世人终于后知后觉地一事到,昔日能在衡弃春手下苟活近三个时辰,仅仅是因为神性悲悯, 神无杀念。
而此刻他们亲手剥去的神的同情,大概真的要死在纯阳剑下了。
褚掌门面色灰白地闭上眼睛,一颗心在胸腔里艰难起伏,喉结滚动,勉强吞咽下最后一口口水。
纯阳剑越收越紧,他的脖颈很快发出骨骼将要断裂的“吱嘎”声。
濒死之际,却忽然有一股浓郁的气息将纯阳剑的剑气紧紧缠绕起来。
那味道……
褚掌门猛地张开眼睛,在看清了那团气息之后顿时觉得脊背一寒。
是魔气!
是楼厌的魔气!!
只见黑色雾气缠住青龙的尾巴,抚着它的鳞片依次上移,每一下都带起青龙一阵几不可查的轻颤。
直到它停在青龙的脖颈处,收紧魔气重重一绕,像是一个舔舐吻咬的动作。
衡弃春喉间发出一声轻哼,已经被他弄得手脚发软。
世人大抵不知,无弦琴、纯阳剑,乃至十八界中那棵参天的不尽木,实则都与衡弃春的神泽相连,会与他共感同知。
狼崽子大概发现了这一点,显然又在讨打。
衡弃春眼角泛红,终在魔气试图撬开青龙的嘴巴与他舌吻之际,终于忍不住收回了纯阳剑。
他回身,带着一丝怒气看向身后抱臂站着的少年,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口,见状先是一愣。
初露的一缕晨光下,狼崽子的身形完全长开,一身束袖黑袍难于遮掩完全长开的身形,蜷曲的发辫垂落在襟前,露出浅麦色的皮肤,和一双格外阴鸷狠厉的眼睛。
不见伤痕,也不见从前的少年气——他已经消化了身上所有的魔气,彻底入魔了。
衡弃春空张了张嘴,过了许久,才听见自己吐出来一个字:“你……”
楼厌抬手,食指抵上自己的嘴唇,冲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自己亲手养大的狼崽子,衡弃春实在太熟悉他的小动作,几乎是楼厌抬手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衡弃春紧蹙起眉心,抬手便要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