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样是一身洁净到底的鹤袍,身形高挑,须发花白,一双眼睛锐利使然,处处都透着老成持重。
是衡阳长老。
上一世鹤子洲门下之人抵死挣扎,以衡阳长老为守的数百人为了阻止楼厌而以身献道,整个仙门无一活口。
过了一世再见到这样的“正道人士”,楼厌竟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索性衡阳长老并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只两步上前盯住惶然不安的南煦,顺手甩了他一记耳光。
“出息。”他淡淡地说。
南煦被这一巴掌打得嘴角渗血,十分狼狈地看向来人,“师尊……”
衡阳长老并没有应这一声,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对着衡弃春略一抬手,“神尊。”
衡弃春回礼。
“小徒年幼,犯下此等大错,我必严厉责罚。”衡阳长老睨了已经又跪下的满足一眼,语气里竟多了一丝恳求,“还望神尊允许我将他带走。”
衡弃春退开一步,守着礼数说:“鹤子洲门中之事,弃春不便插手。”
“只是……”看向那个正在啜泣的半大少年,心有不忍地说,“南煦此举情有可原,还请长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什么?
楼厌疑惑地偏头看过去。
什么叫做“此举情有可原”,什么叫做“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杀了人啊。
当年我不过是吞了一只鲛鱼,就被扔在天台池水受群鱼咬啮三年,最后也没能逃过被你亲手捅死的幸运。
怎么到了别人这里,就可以乞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楼厌越想越激动,眼尾连着眼睑红成一片,寂静的祠堂里隐约能够听见磨牙声。
凭什么?!
脑袋忽然一沉。
衡弃春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搭了上去,却是对着衡阳长老说:“小徒无状,还不见过衡阳长老。”
“唔。”楼厌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在衡弃春的掌心里松开了紧紧摩挲地犬齿,哼哼唧唧地,“晚辈问衡阳长老安。”
衡阳长老这才将视线挪过来一点儿,看着楼厌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你从前提过的那个……”
“楼厌。”衡弃春答。
许是楼厌身上戾气太重,衡阳长老竟不由地蹙了一下眉心,应过衡弃春的话之后就不再多问。
他转身看向那对被忽略许久的蚌精父女,轻掐仙诀,淡声说:“冤债到头,二位可愿随我回鹤子洲,我会助你们度过雷劫,早日修炼。”
老仆抬手抹了抹眼角,将溪娘揽入怀中,对着衡阳长老深深叩首。
“我们愿意。”
话音落下,一道灵力自衡阳长老指尖探出,径直落入父女二人的眉心。
片刻之间灵气四溢,等到再定睛看时,那里只剩两枚兀自吞吐张合的河蚌,隔着厚重的蚌壳,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蒙尘的珍珠。
衡阳长老低声念了一道仙诀,将两枚河蚌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才看到那边独自跪着的南煦已经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朝着他师尊递出手腕,“弟子自知触犯门规,愿意跟师尊回去。”
衡阳长老素知小徒品性,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一道缚仙索捆上他举着的手腕。
仙索越收越紧,南煦的手腕上立刻被勒出数道红痕,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走到衡弃春身边的时候又忍不住唤了一声,“神尊。”
衡弃春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南煦恭应一声,很快就听见他师尊怒气未消的声音,“还不滚过来!”
于是他又踉跄一步跟上。
衡阳长老面色不愉,但还是郑重谢过衡弃春,拎着南煦的一截手腕儿把人带走。
目睹了这一切的楼厌张目结舌。
他看着南煦的背影,眉心紧紧地拧起来。
居然还有上赶着往师尊的缚仙索下送的?
他简直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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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见![亲亲][亲亲]
第30章 无端起火海
出来时天色将白, 这一夜竟然已经近乎仓皇地过去了。
楼厌坠在衡弃春身后,怀里的貔貅幼崽频繁探出头来。
“咻咻!”
饿!
楼厌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脑袋按回去, 冷血到不近人情,“饿忍着。”
本座现在烦得要死,哪有空管你。
他这么臭脾气地想着,转眼却看到衡弃春停了下来,淡淡地转过身用一副无奈地表情看他。
“过来我抱。”
楼厌:“??”
没等楼厌想明白衡弃春为什么突然要抱他,怀里的貔貅就再一次兴冲冲地探出头来,四肢并用在楼厌的胳膊上一蹬, 顺利投入了衡弃春的怀抱。
衡弃春温和地在小兽脊上捋了捋。
楼厌气得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 衡弃春就不可能那么好心!
“师……”楼厌刚一开口就住了嘴,眼睁睁地看着衡弃春从腰袋里摸出了一锭金子。
他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 楼厌就看到衡弃春将那锭金子喂给了貔貅。
他两只手死死攥成拳,上下牙齿磨在一起, 可以清楚地听到心痛的“吱吱”声。
那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月钱!
更可恶的是,那小东西居然慢条斯理地抱着金子咀嚼起来,还满意得意地冲着楼厌挥了挥手。
楼厌:“……撑不死你!”
衡弃春格外喜欢两个小东西吵嘴打架, 此时竟忍不住低笑一声, 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楼厌的脑袋,“回去还你。”
楼厌脖子一僵,狼耳挣扎着散布痒意, 被他努力压制回去。
“哦。”他哼哼唧唧地跟上去, “那我们现在是回十八界吗?”
谭家的一桩冤孽了结, 人界的暑热也已经散去, 应该没理由继续留在花潭镇了吧。
还没听到衡弃春说什么,那边的貔貅幼崽就惊恐地叫了一声,一块金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楼厌骂骂咧咧地捡起来, 刚要抬头骂他,目光触及到远处的人影,顿时一愣。
他就着这样的姿势紧紧攥住衡弃春的袖子,迟疑道:“师尊,那是……那是……”
再往前走就是那颗巨大的古木。
树枝参差,叶片卷落殆尽,树干上依稀还存留着他们先前与虚生子打斗的痕迹。
再往上看,分叉的树干处正盘腿坐了一个人,绿袍浮尘,精瘦老练,正是险些被他们遗忘的虚生子!
楼厌当即站出来嚷嚷:“老道士,你又搞什么把戏!”
虚生子似乎勾了一下嘴角,没答他的话,之闭着眼睛挥动了一下手里的浮尘。
“楼厌。”身后传来衡弃春的声音,“退后。”
楼厌明显不大服气地努了一下嘴巴,但还是很听话地后退一步,等到他再抬头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明显的脚步声。
树后有人。
楼厌登时屏住呼吸,下一刻,就看到谭承义脚步顿挫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多日未见,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头发尽数散开,发丝交缠在一起,露出一张消瘦枯败的脸,与幻境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一步一步挪近,露出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身上的妖气已经散了,但看状态,仍然是被虚生子操控的傀儡。
楼厌眯起眼睛看他,视线从他虚浮的脚步到那张饱经沧桑的脸。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此间的事没了,罪魁祸首还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呢。
就在此时,坐在树干上的虚生子忽然抬手一扬浮尘,念起一道符咒。
“金断其线,木散其形,火焚阴咒,敕令——破!”
浮尘扫下,谭承义瞬间像几段失去了丝线牵制的木头,四肢僵硬地扭动起来,又手脚失衡地散落到地上。
楼厌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查看,被衡弃春单手拽住胳膊,回头去看的时候顺利浮动了他师尊的眼神——静观其变。
好吧。
狼听话地挪回去,暗中蓄起一道灵力,防止谭承义突然暴起。
日色渐涨。
一轮红日高挂枝头,将这处安静的巷子度上了一抹亮色,屋檐墙角的旧符纸在书中重飒飒作响,没来由地令人心生警觉。
仿佛这一切远未结束。
良久,虚生子终于动了动,掀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向伏在地上的谭承义。
他的声音莫名透着一种疲惫,“里正,看看吧,这就是你忘恩负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