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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浑身发颤,本能地将替他承下重击的人抱到怀里,手心一片温热。
  他睁开眼睛,衡弃春正闭目呕血,素色衣袍被血色染尽,后背上一片淋漓斑驳。
  “师尊……”
  即便知道救他的人是谁,楼厌还是怔在了当场。
  为什么……
  上一世杀他时毫不心慈手软,如今却一次又一次地饶他性命。
  为什么一次两次,救他的都是他最恨的人!
  那明明是恨!
  “滴答。”
  楼厌被这莫名的声音惊醒,耳廓一动,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衡弃春脸色惨白,像一张饱蘸泉水的残破春纸,嘴角坠着的血迹粘稠而猩红,正顺着那瓣薄唇滴落下来。
  “滴答。”
  滴水石穿一样。似乎要将楼厌那颗心撕成两半。
  他单手环住衡弃春摇摇欲坠的身体,强行提了一口气,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灵气冲荡,眸眼猩红,掌心凝聚着的灵气越聚学多。
  他朝着谭承义伸出手。
  只有本座才配杀衡弃春。
  你们算什么东西。
  “哐!”
  灵力冲击,谭承义如一截朽木般直直地摔了出去,正撞在那颗古树的躯干上。
  卷曲的枝叶一齐摩挲震荡,发出渗人的“沙沙”声。
  楼厌转身看向虚生子。
  反噬符已经彻底烧尽,虚生子手执拂尘,立在一团云雾之间,正不急不慌地看着他们。
  “老道士。”楼厌问他,“想好怎么死了吗?”
  虚生子轻抬浮尘,杀机尽收,缓声说:“贫道劝二位仙君趁早离开花潭镇。”
  “少他妈废话!”楼厌骂得脏,当即就要冲上去撕咬他的脖子。
  刚要抬腿,貔貅幼崽却一句小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脚踝,十分恳切地叫出声来:“咻咻!!”
  你看看你师尊啊!
  楼厌一顿,顺势偏头看过去,只见衡弃春已经勉力睁开眼睛,单手轻轻扣住楼厌的手臂,哑声说:“……小狼。”
  “不要杀他。”
  小狼。
  不要杀他。
  楼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头听话的狼,但他多数时候会毫无理由地服从衡弃春的命令。
  难以自控。
  他可能是一头贱狼。楼厌想。
  楼厌收回手的时候,衡弃春已经强撑着收回了无弦琴,琴音作乱,毫无节奏地响彻在这一方街角巷陌。
  灵光乍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片刻之后,琴音渐歇,耀目的灵光消散于无形之中。
  日头渐落,花潭镇已至傍晚。
  虚生子疾步走上前去,满地枯叶堆积,那二人一兽早已经失去了踪影。
  只有形容枯槁的谭承义还倚靠在那棵古树下。
  虚生子两指并拢,一道傀儡符顺着他的袖口飞出来,落在谭承义的额头上。
  “过来。”
  谭承义睁开眼睛,脖颈扭曲,随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迈着奇怪的步子走过来。
  虚生子比他略高一些,在他走近之际俯身看他。
  “里正。”他问一个傀儡,“可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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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见![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15章 漏夜鼓声长
  夤夜更声乍响。
  梆子一快一慢,连敲三下,空旷的声音伴着更夫的唱念声遥遥地传送过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花潭镇的一处厢房之中,楼厌紧蹙眉心,额发上坠着的汗珠沿着发丝缓缓滴落。
  他两指紧紧并拢,指端灵力凝结,专注于眼前一道避暑符。
  暗红色的符篆在纸张上徐徐铺陈展开,从中间蔓延至符纸四角,凉气自符纸上升起二寸,随后整张符纸都化为了灰烬。
  失败了。
  楼厌愤愤咬牙,不甘心地握拳垂下,径直砸在一旁貔貅幼崽的脑袋上,引得小兽嘤咛一声。
  “咻咻!”
  你怎么连个避暑符都画不好啊!
  楼厌盘腿坐在地上,咬牙白了它一眼,“我又不是符修!”
  他与貔貅幼崽吵起架来有理有据,但吵完就丧气地把脑袋垂下去了。
  灼热的温度将人蒸得欲生欲死,化成灰烬的符纸四散飞开,无不彰显着他在“符道”上的颓败。
  楼厌暗暗不爽。
  如今灵力滞涩,修为大不如前,连张避暑符也画不出来。
  重生之后,他简直沦为了一头废狼。
  呜嗷。
  懊恼之际,内室忽然有了响动,楼厌猛地抬头看过去,对上来人的视线。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睛,往下是一身绣满鹤纹的仙界衣袍——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人。
  楼厌从地上爬起来,问那少年,“他怎么样了?”
  少年挑眉看他,温和的眸子弯起来,明知顾问地侧首看他,“谁?”
  “……”楼厌坦诚,“我师尊。”
  少年得了满意的答复,这才侧开身体,将通往内室的路让了出来。
  楼厌扔下貔貅幼崽就冲了进去。
  内室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一应陈设简约至极,只有榻间床帐垂落,素色纱帘上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形。
  楼厌慌不择路,险些被床边放着的一小樽冰鉴绊倒。他勉强站稳,试探着伸手撩开了那面纱帐。
  衡弃春正在榻上闭目打坐。
  他的上衣已经褪了,满头雪发被拢放到脖颈一侧,露出那片瓷白若玉的后背。
  背上被纱布包扎过,边缘处还凝着一些未干涸的血迹。
  楼厌心口发紧,单腿跪到床沿处,循着血腥气小心翼翼地向下看去。
  只见那片后背上被纱布包了个严严实实,但隐约还能看到结了痂的伤口,有些地方竟有烧灼的痕迹——是本该落在他脸上的致命一击。
  楼厌鬼使神差地想要朝着那处伤口探去,指尖还没碰到,衡弃春就猛地皱了一下眉心,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原来他不是不疼。
  楼厌不敢再乱碰,用手撑着床榻偏头看去,视线落回到那人的脸上。
  惨淡得看不出血色的面容,眉眼温润,若披烟雾,阖目凝眉时与他幼时记忆里的样子如出一辙。
  怔愣之际,阖目的人忽然躬身咳嗽起来,楼厌手忙脚乱地缠了个诀想要给他顺气,灵力还没渡进去,就对上了衡弃春那双睁开的眼睛。
  眸色很淡,清透得像天台池中的泉水,看过来的时候含着无尽悲悯,以及难以察觉的一丝寡淡。
  他唇色泛白,唇角还带着一丝血迹,满是疑惑地将楼厌打量一通,蹙眉问:“你在做什么?”
  他大概还不能动用灵力,这一声极其沙哑,硬是把楼厌叫激灵了。
  “师尊……”楼厌抿抿唇,挪动着从榻边下来,努力思索人族在这种情况下会说的话,最终乖乖垂下视线,问,“您还好吗?”
  衡弃春胸腔发颤,似乎在竭力忍住体内的闷咳。
  他缓缓闭上眼睛,后背上新伤迭着旧伤,久而久之竟已变得麻木不堪,分不清痛与不痛了。
  大概太久没有在楼厌口听到关切的话了,他竟也不忍拂了小徒心意,伸手扯过床帐里的寝衣穿上,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副寻常模样。
  “还好。”他安抚道。
  楼厌蹲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歪头看他。
  出神之际,他听见衡弃春哑声问:“这是哪里?我的伤是你处理的?”
  “唔。”楼厌摇摇头,挪动膝盖转了个方向,看着衡弃春说,“我们还在花潭镇。”
  “从虚生子手下逃离之后,师尊就晕过去了。我本来想带你回十八界,但半路上却遇见一个小孩儿,他说可以替师尊治伤,于是就带我们来了这里。”
  意识到自己可能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楼厌默默补上一句,“对了,他说他是医修。”
  知道小徒弟说话缺少逻辑,衡弃春没有多做纠正,只抬头重复:“小孩儿?”
  楼厌有些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十六七岁吧。”
  衡弃春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一眼,有些无奈地提醒道:“你也才不到十九岁。”
  “唔。”楼厌表面上不敢违背,心里却暗暗否定了这个数字。
  本座可是一头活了两百多年的头狼!
  好在不是没长脑子的蠢狼,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多活了两百年的事实,只哼哼唧唧地一偏脑袋,倔道:“那我也比他大。”
  衡弃春失笑,不与他论这几岁之差,默默思量片刻,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叫……南煦。”
  楼厌说完就看到衡弃春的脸色凝了起来,心中顿时一凛。
  那小孩儿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看他仙风道骨的,难道和虚生子是一伙儿的?
  想到此处,立刻梗着脖子“嗷”了一声,嚷嚷道:“我们不会被他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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