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亲给的地图是这里。”马车内的人说,声音闷在厚重的帘子后,华贵中的张扬少了几分。
  “那两个镖师也真是的,一个说要去小解,半个时辰也不回来,另一个说要去看看,更是一去不回,把我们丢在这荒郊野岭,要是再找不到留宿的人家,只能在马车里将就了。我可怜的公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啊……”
  他说着,忍不住松开一直哆嗦的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手刚放下,无数个火光就猝不及防地冒出来,填满视野。白桦的眼睛花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状况,猛然停下马车。
  马车颠簸,里面的声音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们!你们是谁!”白桦却没有时间回答自家公子的话,反而抖着嗓音质问。
  面前黑压压一片五大三粗的人,每个人都举着一支火把,映得脸庞像修罗,眼睛像鬼火。
  这群邪恶的修罗簇拥着一个高鼻深目,轮廓凌厉的“阎王”,和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艳鬼”。白桦刚和阎王的眼睛对上,就一阵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像块被饿狼盯上的肉,直打冷战。
  “咳!”卫霄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掩饰住脸上的笑意,虚晃一枪地发问,“你们可是来找人的?”
  “是……是又如何?”白桦被他的气势所骇,张口就老老实实回答,很快又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回问。
  “那就对了。”卫霄自言一句,唇角勾起,“那还不赶紧扶你家公子下车!寨里好酒好肉都在等着,良辰美景,可别耽搁了!”
  白桦一听就晕了,还以为这人和自家公子相识,他撩起帘子说了什么,又转身喝道:“我家公子说不认识你!你哪来的回哪里去!莫要在这里挡路!”
  不认识?怎么可能!卫霄脸上的喜气一僵,正要问可知卫霄的名号,可见过他的画像时,身旁的裴益突然侧身耳语。
  “你急什么?这是欲擒故纵给你下马威呢!你听我的,保准让他下来。”
  两人窃窃私语片刻,卫霄再抬头时,望向马车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
  “这位小公子,路途遥远,可是风餐露宿了几天?不如这样,跟我们去歇歇。”裴益说着迈开步子上前。
  白桦被他这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一个男人会不守和哥儿的避讳拉近距离,还……还抬手想抓他腕子!眼见着那艳鬼的毒手冲自己而来,白桦慌里慌张地躲开:“你这人怎么这般……”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帘子就猛然被掀开,鞭子挥舞的“飕飕”声破空而来,一声凌厉的厉喝冲到空气中:
  “哪来的登徒子!竟敢欺辱本公子的小侍!”
  黑鬃骏马如雷似电般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冲过来,在即将撞上马车的千钧一发之时,卫霄猛然拉紧缰绳,长吁一声,骏马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高昂的嘶吼:“咴——”
  卫霄兀然伸手,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鞭影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实物,狠狠一拽!
  一股大力顺着鞭子袭来,段枫玥盛怒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错愕,身子前倾,挤入春日山间微凉的空气中,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眼眸。
  男人麦色的皮肤上杂眉野性,眉骨如断崖般拔地而起,一双寒星目如狼似虎,兴奋与惊艳并存。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段枫玥的脸庞,好像要把人拆吃入腹般危险。
  段枫玥陡然生起被火燎的错觉,匆匆忙忙移开视线,却听那人闷笑道:“长得好看,还会抽人,真他娘的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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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夜色渐深,澧家寨的炊烟已飘了老远,半个时辰前庄骋快马加鞭赶回寨里,不光又运回满满当当一车的米粮,还带回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寨主要成亲了!
  澧家寨的男女老少们立刻磨刀霍霍起来,杀鸡的杀鸡,宰牛的宰牛,抬酒的抬酒,把地窖里藏了十八年的南坡饮都搬了出来,忙得不亦乐乎。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拎着大刀剁草料喂马,大刀剁得梆梆响,扯着嗓子闲聊:
  “你说夫人长啥样?只听说是京城来的。”
  “寨主那儿有画像,我上次进他房里瞄了一眼,他唰一下收起来,让我赶紧滚出去,藏着掖着不给大家伙看呢!”
  说话的小伙子撇了撇嘴,顺手捞起肩上的毛巾擦手。就这么会工夫,他耳朵尖耸动,辨认出熟悉的马蹄声后,麦色的脸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眉毛一挑,一溜烟儿冲了出去。
  “寨主回来了!”
  还在干活的两个小伙子对视一眼,手里刀一撂,也跟着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寨主!”
  几声气血充足的呼喊从寨子头传到寨子尾,一时间,不管是做饭的大娘,洗衣的夫郎,闲坐的老人,还是追着蹴鞠跑的垂髫小孩,全都往寨子口跑去,赶着看热闹。
  “吁——”
  卫霄刚翻身下马,就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登时皱眉,森寒的目光扫过人群,挥手驱赶:“干嘛呢?看猴儿呢?给爷离远点!去去去!”
  寨里人推推搡搡地让开一条路,虽然不敢上前,却还都扯着脖子抬着脚后跟想要一睹“澧家寨压寨夫人”的容颜。
  “前面的蹲着点儿!我们后边儿根本看不见!夫人到底长啥样?”
  “别吵了!我们前面也看不见!”
  “我看见了!好俊俏!跟……跟画里的人一样!”
  京城人讲究个非礼勿视,尤其是对哥儿更是要注意礼节,莫要唐突。这群自小在山野长大的寨民自是没这个避讳,民风开放淳朴,行事直来直往,看人时目光直勾勾打在身上,嘴也不停着评头论足。
  虽说段枫玥在京城哥儿里出了名的行事乖张出格,对三从四德不屑一顾,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还是第一回受这种戏子一般的待遇,登时恼羞成怒,气血上头,挣扎着手脚一起往卫霄身上砸。
  “唔!唔唔唔!”
  身上扛着的人堵上嘴后也不消停,好歹因为车马颠簸安静了一会,现在又闹腾起来,卫霄顾不得落在身上的力气,立刻加快了步伐,远离人群。
  寨子西南角的小院一直空着,半个月前卫霄特地让人屋里屋外修缮布置了一番,完全是按山脚镇上的员外家规制来的。寨子里的人一看这么奢侈,根本不是卫霄的作风,好奇得不得了,估摸着是有大事发生,却怎么也从卫霄嘴里问不出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探二当家裴益的口风。
  裴益当时慢悠悠地扇了两下扇子,啜一口茶,老神在在地眯着眼来了句:“你们寨主啊,好事将近了。”
  也就是从这一天,“寨主要成亲了,澧家寨要有压寨夫人了”传遍了整个寨子。
  看热闹的人已经被甩在身后,卫霄独自一人扛着段枫玥进到小院。他随手把抢来的段枫玥的鞭子扔在院外,哐当一声踹开门,身上的人被他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明晃晃一哆嗦,又剧烈挣扎起来。
  “唔!唔唔唔!”
  卫霄掀开卷珠帘,大跨步往里间儿走去。当了一路正人君子,他终于按耐不住,大手在乱动的人臀上重重一拍:“咿咿呜呜说什么呢,别闹了!”
  自小就没人碰过的地方突然落下一掌,隔着布料都火辣辣的刺痛,可比起疼痛,更难言的是……段枫玥蓦然睁大眼睛,眼眶一酸,盈出几滴泪,一眨眼就沾到眼睫上,像是透明的珍珠。
  他怎么可以碰那儿!
  段枫玥猝不及防被卫霄扔到床上,即使身下的床铺柔软厚实,他身娇体贵惯了,觉得浑身都痛,闷呜一声。
  视野因为失重而偏离,被布置成婚房模样的里间内景一一入目,红烛、镜台、香袋、罗纱斗帐……烈烈红莲般的色调充斥眼目,段枫玥怔然,随即眼睛刺痛,匆匆闭目。
  阿爹去世半年有余,他便服了整整半年的孝,朝夕奠飨,祭扫焚香,所到之处皆是吊唁之白,突然在这个乡野土匪窝里见到如此欢快惹眼的颜色,悲从中来,极其不适。
  床前卫霄的身影一动,像是要过来,段枫玥立刻回神,急急忙忙挣扎着爬起来往后躲避,没想到那人高马大的土匪竟然脚步一转,掀起卷珠帘大跨步往外走了。
  “何婶子,秀娘,给他换衣裳!”
  “哎,来了来了,寨主,您的这套在这儿,也赶紧换了吧,要不赶不上席面的躺儿。”
  外面传来几句交谈声,紧接着卷珠帘就被一个身材丰腴,穿着藕荷色襦裙,头巾缠着发髻的中年女人掀开了,惊呼一声:“哎呦!这怎么给捆成了粽子?嘴也堵上了。”
  身后身材细条的秀娘手里拿着婚服,见到段枫玥眼圈湿润泛红,发丝凌乱的模样也是心生疼惜,抱怨道:“寨主也太……算了,没经事的男人就这样,毛手毛脚的,成了亲就好了。”
  何婶和秀娘把绳索拆得差不多了,刚把段枫玥嘴里的封口巾拿下来,他就身子不稳差点倒下去。秀娘立刻去扶,何婶激灵一下把手放在他胸前想要挡着别让他摔了,却被段枫玥按着胳膊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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