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那就是说,目前为止自己还是头一个被她这么对待的人。
玄黎的心又明亮了一点,步子重新变得轻快,认真低头,在夕阳余晖下鼓着小脸偷偷去踩林溪的影子,衣服带子随着动作一跳一跳,替代了她藏起来的猫尾巴。
踩了一会儿,林溪没有察觉,玄黎心满意足停下脚步。
周围环境安静,和林溪并肩站在一起也觉得心里很安宁,她看着身旁人柔和的面庞,轻声问:“林队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林溪目光注视着院子里一处老旧的秋千,透过它看见从前的自己在上面荡起又荡落,神色温柔下来:“对,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是个孤儿。”
饶是早有猜测,玄黎还是呼吸滞了一下,但林溪语气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个福利院里,院长说她是在门口捡到我的,以前大门前有一条小溪流,所以她给我起名叫林溪。”
“那时候福利院的条件没有现在这么好,被丢掉的孩子很多,资源也有限,我们吃穿都很普通。晚上十几个小孩子挤在一个大通铺里,经常是一个夜里要上厕所就吵醒了一屋子,乌泱乌泱一大片都闹哄哄地去厕所外面排着队,院长守我们起夜都得守半宿。”
说起这些时,林溪没有回忆往事的辛酸,反而嘴角带着笑意,声音也很轻快:“那时候虽然日子有点苦,但我年龄小并不觉得,每天都很开心。”
玄黎望着她,眼神也软下来。
然而接下来林溪很快眸色变得清浅,笑意也逐渐敛去:“我八岁那年,遇见了一对好心人想要收养我。”
“那是对很好的夫妻,彬彬有礼,待人很和气,院长说他们两个都是大学老师,没有孩子,家庭条件很好,我马上就要享福了。”
“但收养手续还没办完,他们就因车祸意外去世了,死在了来福利院接我的路上。”
林溪垂下眸,心口变得有点堵。
当时她年纪不大,对这些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受,但身边人遗憾的神情一次又一次提醒她,她错过了多么美好的家庭,是如何可惜地与幸福擦肩而过。
“两年后,又有人想要收养我。”
林溪停下脚步,望着天边沉入黑暗的残晖,声音透着置身事外的冷淡,仿佛当事人不是她自己:“那对夫妻中年丧女,说我长得有点像他们去世的女儿,他们经济条件没有之前那对夫妻好,但也是很踏实淳朴的普通人。”
“夫妻俩是开早餐店的,第一次见到我,他们就给我塞了个热腾腾的包子,问我要不要跟他们走,以后就有吃不完的肉包子。”
林溪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包子的味道,牛肉粉条馅儿的,用料很扎实,油润润香喷喷,一口咬下去,肉香顷刻溢满口腔。
十岁的小林溪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嘴里塞满肉包子,忙不迭点头,在中年夫妻欣慰的目光下啊呜啊呜一口接一口。
林溪记起之后的事情,神色变得木然,像是硬生生将自己从中抽离出来:“被接走的第一个月,我的养父摔断了腿,刚住进医院就再生噩耗,胃癌晚期,几个月人就走了。”
“我养母一夜白头,为了给养父治病花光了积蓄,早餐店垮了,忙到最后还是没留住人,人到中年丧女又丧夫,她逐渐变得精神恍惚,最后——”
“疯了”两个字从林溪口中极轻地吐出,眸中无波无澜,深处却藏有难以言喻的哀伤,走向绝望的好像不是她的养母,而是幼年林溪无措的命运。
林溪:“我无处可去,于是又回到了福利院,这一次回来除了遗憾,还伴随着流言纷纷,大家在暗地里议论我是个煞星,克亲,所有试图和我当家人的都没有好下场。”
玄黎被她漠然的表情刺痛,心头一窒,慌乱地抓住了林溪的手:“你,你别听他们胡说,你才不是……”
林溪浅浅笑了一下,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温和道:“放心,我不会怪自己,人生无常,发生什么事情都料不到,命理之说终究虚妄,我不信这些。”
“当然,我信不信都没有用,毕竟我无力改变。”
玄黎的心情刚刚轻松一点,又随着她的这句话沉入苦涩。
林溪本以为自己早接受了这一切,却还是不忍看见年轻女人眼里的疼惜,下意识别过了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好好长大了,感谢国家,从小到大我并没有缺衣少食,后来福利院条件也好起来了,我顺利完成了学业,进入到保护中心工作,直到现在。”
玄黎静静听她说完这一切,心像一块海绵,先是吸满了酸涩的汁液,又狠狠揪着尽数挤出,泛着干瘪潮湿的疼。
从前只觉得溪溪性格温和,包容对待一切,却不想她背后是这样的成长经历。
难怪她之前一再排斥带自己回家,向她人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的来时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夜色逐渐浓稠,玄黎黑暗里视力仍旧极佳,林溪的脸庞在她眼里添上一层朦胧的轮廓,笼罩着淡淡的孤独和落寞。
玄黎伸出手,带着安抚意味般,勾住了林溪的手指。
女人僵了一下,没有避开,由着玄黎张开五指,温暖的手掌与她交握在一起。
林溪听见她轻声问:“那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林溪唇角微弯:“开心。”
玄黎低声喃喃:“那就好。”
“那你呢?”
“嗯?”
林溪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她:“你过得开心吗?”
虽然玄黎时常表现得活泼热情,眼睛也总是亮亮的,像一颗彩色的跳跳糖豆,但林溪总能从一些偶然瞬间窥见她的孤寂。
现代科技更新迭代很快,保护中心更是运用了许多前沿技术,一般人头一次上手难免不熟悉,可玄黎相比起来却更加的茫然无措,仿佛是个局外人。
哪怕是宿舍的热水器——这姑娘头一次使用就差点触电,把自己浇了个浑身湿透,湿哒哒地敲开林溪房门求助时,像只可怜的落汤小猫。
她有时候看起来很笨拙,仿佛是个才来到这世间的婴儿,却没有至亲托举成长,浮萍般无所依靠,只能跌跌撞撞地自我摸索,下意识依靠身边最亲近的人。
林溪时常觉得奇怪,玄黎有非同一般的来历背景,却并不像从小到大生活优渥的样子,甚至偶尔还十分缺乏安全感。
玄黎没有想到林溪会这样问,愣了一下:“……我吗?很开心啊。”
她弯起眼睛:“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保护中心有吃有住,没有那么多纷扰矛盾,远离闹市,却又不孤僻,亲近自然和动物,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最重要的是,还有你。
玄黎满含柔情地望着林溪,也剖开了自己的心扉:“我小时候……过得挺颠沛流离的,我生下来不久母亲就出远门了,后来我也没有再见过她,我是被亲戚养大的。”
玄黎出生的年代,妖族还处于内乱斗争之中,彼时灵气充足,实力强悍的大妖层出不穷,为了争抢资源地盘打得你死我活,族群为了生存经常需要辗转多地。
玄黎的母亲就是那时的一个小首领,生下她之后便离开了家乡,后来或许是老死了,也或许是死在了与其它妖精的争斗中,总之再没有回来。
猫类多子,和玄黎一胎的总共有四五个兄弟姐妹,但上天总是公平的,神猫幽影的血脉稀有且强大,但后代短命体弱,大多数承受不住先天的血脉力量,早早便夭折了。
最后顺利活下来并长到成年的,只有玄黎一个。
玄黎回忆着幼时的懵懂时光,神色感慨:“我小时候和很多族里的兄弟姐妹养在一起,和林队你们有点像,小崽子太多了,吵吵嚷嚷的,不过我们没有你们那么热爱和平,为了口吃得都能打得鼻青脸肿。”
母亲走后,玄黎再没有直系亲人,被养在旁支的猫类族群中。身负稀有血脉,她是特殊的,也是另类的,一开始遭到了许多排挤和白眼。
见林溪神色讶异,玄黎扬了扬下巴:“不过你放心,我都是打赢的那个。”
刚开始玄黎还是只路都走不稳的幼崽,被挤得连口热乎奶都喝不上,不过她后来居上,等稍微长大一点,血脉能力开始显现,就把别的小崽子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妖界强者为尊,同辈之间争抢习以为常,长辈也懒得管,于是玄黎就这样确立了自己的老大地位,为之后成为一方妖王打下了基础。
林溪闻言不免失笑,从善如流地夸赞:“你很厉害。”
她并不了解玄黎成长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只当豪门权贵内部复杂,玄黎如今在家中这么“受宠”,怕也是吃了很多苦头才熬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