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或许是云墨已死的事实，或许是沧海桑田的变迁，又或许是一觉醒来，她成了当今世上唯一的外乡客。
玄黎的胸腔沉甸甸的，好似装满了她错过的三百多年。
小猫的泪水忽然流个不停，林溪的心被莫名揪紧，有些不知所措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连声安抚：“怎么突然哭了？是害怕吗？”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女人柔和的声音响在耳畔，玄黎愈发泪流不止，胸腔上下剧烈起伏，哭到抽抽噎噎，呼吸发乱。
林溪对待动物的经验丰富，还是头一次束手无策，只能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黑足猫的毛发，尽力给她安全感。
过了许久，玄黎精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林溪轻手轻脚将她放回笼子里，好生安置。
自从玄黎得知自己沉睡了三百多年，就变得精神恹恹，连逃跑都丧失了兴趣。
就算成功逃出去又能怎样呢？她能去哪？
物非人逝，玄黎即便离开了保护中心，也没有地方可去。
她每天百无聊赖地躺着，对外界的一切都反应淡淡，再不复之前的暴躁抗拒，像是一块丧失生命力的枯木。
林溪已经将玄黎从笼子里放出来，挪回了观察室，然而这些日子她的颓靡肉眼可见，连食物都吃得少，短短几天就消瘦了些许。
林溪看得揪心，却无力改变。
直到这一天，科长魏朝旭联系的省城专家终于抵达了保护中心，林溪总算看见了希望，带着人迎上去。
林溪自我介绍：“杜教授您好，我叫林溪，这些是我的同事。”
“你好，我是杜含玉，很高兴见到你们。”
杜含玉戴着眼镜，笑起来温文尔雅，同林溪等人相互介绍一番，便直入主题：“带我去看看黑足猫吧。”
林溪将杜含玉带到观察室，给她看了一些玄黎的检测报告和监控视频，杜含玉了解过后，神色逐渐严肃。
杜含玉隔着玻璃观察里面的玄黎，道：“身体数据确实很不合理，行为也很反常。黑足猫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林溪叹气：“刚来保护中心的时候，还表现得精力过剩，经历了两次逃跑失败，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每天萎靡不振，进食和活动都很少。”
动物也是会有抑郁情绪的，尤其是一些智慧程度高的动物，在长期限制自由的情况下，发生抑郁的概率更高。
林溪真的担心玄黎逃跑失败后，就从此丧失了生活的希望，变得自暴自弃。
杜含玉拧着眉头：“不对劲，既然这只黑足猫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极高的破坏力，那么她的情绪阈值是很高的，按理说会持续间歇性地尝试逃跑，即便失败也最多变得焦躁，没道理这么快产生消极情绪。”
“尤其通过你们的叙述，反映出她的智商很高，甚至能够理解人的意思，就更应该明白暂时待在保护中心对她有利无害，逃跑动力并不充足。”
杜含玉提出来的点也正是林溪想不通的地方，她见过很多野生动物在初次接触到人类后，如玄黎一般极度排斥和抗拒。
但只要持续释放善意，给予它们安全的环境和稳定的食物，再暴躁凶猛的动物也会逐渐变得态度缓和，不会像玄黎这样情绪起伏极大。
杜含玉问：“在她逃跑前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她第二次逃跑，闹得那么声势浩大，很可能是经受了什么刺激。”
玄黎第二次逃跑时林溪等人还在清河镇，留在保护中心的只有金竹悦几个，闻言众人纷纷朝金竹悦看去。
金竹悦摸不着头脑，回忆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啊……那天我想给她清创她不搭理我，给林队发消息说了一声之后，我就去给一个小女孩的宠物猫绝育去了。”
“等我做完绝育回来，黑足猫就已经出逃了，把整个保护中心闹得一团糟。”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林溪忽然抓住金竹悦的手，追问道。
她时刻隔着玻璃关注着玄黎的状态，方才金竹悦说话时，她清晰地看见玄黎耳朵动了动，头抬高了几寸，呈警惕状态，似乎有些紧张。
金竹悦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道：“我说，等我做完绝育……”
林溪敏锐抓住关键字眼：“你是说……绝育？”
金竹悦：“对啊，绝育，怎么了吗？”
与此同时，观察室里的玄黎已经站了起来，呈飞机耳状态，十分不安地朝玻璃这边的众人看了过来。
林溪脑子里“叮”的一下，豁然开朗：“难道她是害怕被绝育，所以才逃跑的？”
第9章
金竹悦闻言微微睁大眼睛：“真的假的？她能听懂我们说话？害怕被做绝育？”
话音刚落，观察室里的玄黎就耳朵抖动，朝说话的金竹悦看了一眼，爪子焦躁得挠了挠地板。
“我的天。”
金竹悦被震惊到，脱口而出感叹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自己嘴巴，压低声音：“这猫怕不是成精了，居然能听懂人话？”
“是不是真的，问一问就知道了。”旁边的杜含玉盯着玄黎的反应，也觉得很是奇异，索性打开观察室的门，带着众人走进去。
观察室头一次进入这么多人，还有未曾见过的生人，玄黎很是警惕，抬爪后撤了几步。
杜含玉蹲下身子，温声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能听懂，就回应我好吗？”
玄黎的身体状态仍旧是紧张的，又往后退了两步，爪子虚悬，似乎随时准备撤身跑开。
杜含玉不敢逼紧，见状缓缓向后退了点，给玄黎留出安全距离，对众人道：“她没见过我，对我很防备。”
杜含玉是动物专家，能敏锐感知到玄黎的情绪，清楚此时不能硬来。
她小心观察着玄黎的动作和微表情，观察室空间狭小，玄黎跑不到多远，方才她往后撤时，下意识往林溪的方向移了几寸。
这是一个信任信号。
杜含玉福至心灵，对林溪道：“林队长，你来尝试和黑足猫交流吧，我们当中她好像最信任你。”
林溪闻言有点意外，但还是答应下来：“好的杜教授。”
按照杜含玉的指示，其余人退到房间角落让出空间，林溪则朝着玄黎慢慢蹲下，伸出手轻声呼唤：“小猫，过来。”
玄黎抬头看着她，没动，但也没再后退。
她现在对林溪的观感很复杂。
明知眼前的女人是仇人转世，但三百多年过去，云墨早已身死，林溪对前世没有半点记忆，相处这些天以来从未对玄黎不利，甚至可以算得上很好。
理智告诉玄黎，前世的账她不能算在今生的林溪头上，可每次看着对方那张和云墨很是相似的脸，玄黎心里头就堵得厉害。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怎么都发泄不出来的窝火感。
“信任”吗？并不。最多只能称得上熟悉吧。
玄黎盯着林溪的脸，心绪纷乱，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低头舔了舔爪子。
林溪又尝试着往前进了两步，果然如杜含玉所说，已经进入亲近距离，玄黎也没有抗拒的反应。
林溪轻声询问：“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的，对不对？那我问你，你之前总是想要逃跑，是不是害怕被绝育？”
玄黎舔毛的动作一顿，爪子收紧。
林溪心里有了答案，当即解释：“你误会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给你绝育，也不会给你绝育。你是濒危动物，明白吗？全球范围内数量都很少，我们希望你们繁衍壮大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你绝育？”
……嗯？不会绝育？
玄黎一愣，原本悬而未决的紧张情绪瞬间消散，心多日来的焦躁仿佛被哗啦一下被泼灭，双眼瞪圆，顿时连眼神都清澈了。
她心头压着的大石头撤去，但还是一脸怀疑地盯着林溪：真不会绝育？别是哄本座的吧？
怕玄黎不相信，林溪又给她讲了一遍保护中心的性质，以及她们身为野生动物保护员，救治野生动物的宗旨等等。
总而言之，在保护的前提下，不会采用任何手段伤害玄黎。
林溪也顾不上玄黎能不能明白，苦口婆心：“你和大虎还有麻花它们不一样，它们是宠物猫，你是野生动物，你们之间有本质区别。”
看玄黎表情懵懵的，金竹悦忍不住在旁边补充：“而且，就算是宠物猫，我们也不会见一只就绝育一只，我们这是保护中心，不是拆蛋中心。”
金竹悦都不敢想象，这段时间在玄黎眼里，她们保护中心怕是和一群桀桀怪笑着给猫咪绝育的变.态没什么两样。
虽然玄黎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还是大概明白了，所谓的绝育怕是个误会，至少不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那她这些天因为逃跑失败受的罪、食欲不振少吃的饭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