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来了?门应声打开,眼前的女人穿了件浅灰色绞花羊绒衫, 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她手里端着的咖啡, 杯中蒸腾的热气缓缓飘起,像是在迎接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商姝微微颔首, 坐进了那个松软的白色沙发。
  梁宛之,商家三年前专门为她找的心理医生, 今年三十五岁, 伦城大学心理创伤研究博士, 比起治疗, 商姝花了更多时间来确认眼前人的可信程度。
  来的路上顺利吗?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梁宛之微笑着将咖啡杯轻轻放上茶几, 喝什么?水,花茶, 咖啡还是果汁?
  水就好,谢谢。商姝简短而礼貌地答道。
  三年的治疗关系,彼此间已经足够熟悉,没再过多寒暄, 梁宛之将装好水的纸杯放在商姝面前,进入了正题。
  怎么样,这三个月噩梦的频率有减少吗?
  嗯。商姝拿起纸杯浅饮一口,浅浅应了声。
  还记不记得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周二。商姝思考片刻,给出了答案。
  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梁宛之推了推眼镜,柔声问道。
  闻言,商姝的手紧了紧,手里的纸杯被捏得微微变形,她动了动唇,随后开了口。
  上午的阳光还算温和,透过落地窗洒在商姝的身上,将她深栗色的头发渡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诊所坐落在南湖湾,风景秀美,周围全是高端住宅和商业区,地价在这寸土寸金的澳城相当昂贵,不过这也精准地锁定了它的目标人群,倒算是五五开。
  梁宛之望着商姝,似乎已经认不出眼前人,是三年前那个腕上缠着纱布,神色颓靡而游离的女孩了,她看起来,像是已经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也和这个世界创造了许多新的连结,足够淡定,足够健康。
  只是她的内心也真的如此吗?
  静静地听完对方的讲述,梁宛之将茶几上咖啡杯的手柄转向另一侧,先着手询问起了那个梦:听起来这次的梦和以前的很不同?
  似乎不只是梦境本身,还有醒来之后的身边人。
  是,我能感觉到,这一次我在梦里求死的心比以往都要强烈,如果说她之前的消失,给我的感觉像长期浸泡在冰水里,那么这次就像就像是把我按在沸水里直到窒息。
  商姝盯着眼前米白色墙上的那副抽象画:我从没有如此恐惧,妈咪死的时候没有,之前我试着结束生命时也没有,那反而更像一种解脱。
  她摇摇头继续道:我太害怕了,比起她的离开,她的抛弃,还有那份消逝的爱,我更害怕她受伤,怕她真的我宁愿她彻底把我忘了,即使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也好过接受她的死亡。
  梁宛之看着对方讲述时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有那因焦虑而反复摩挲上手腕的手,将纸杯往对方身前推了推:听你的描述,我能感受到你对她的爱依旧很深,那可以跟我聊聊你拒绝她的原因吗?
  商姝自嘲一笑:我想不会有人,在前面的跟头还没弄清原因的时候,就再栽回同一个坑里吧。
  你在思考如何避免再次受伤,对吗?梁宛之将手交叉握着,身体微微前倾。
  可以这么说,但这毕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我能做的只有和她保持距离,不是吗?说完,商姝将头扭向窗外。
  诊所的视野很好,新葡京大楼就立在不远处熠熠生辉,但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栋建筑,因为如果去到它的脚下就会发现,它拔地而起的地方是一片老旧的居民楼。
  斑驳的墙漆,生锈的铁窗,杂乱的电线,与之相对的是流畅的曲线,泛着金属光泽的玻璃还有璀璨的灯光。
  仿佛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是霉味与香水味的结合体,魔幻又割裂。
  就像现在的她,既不愿接受顾绥的心意,又没办法想象再次失去她的生活。
  这确实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你想逃避那些不好的可能,这很正常。梁宛之肯定,但这些情绪仍然是你的一部分,如果你愿意,依然可以试着探索和讨论。
  慢慢来吧,事情总要有个过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梁宛之观察着商姝的神色,微笑着为这次回诊画上了句号。
  回到颐景湾,商姝面对林琅的邀约选择拖延至明天,一夜没睡,又进行了些记忆与情绪的头脑风暴,她现在急需补觉。
  瘫进卧室那张king size的大床,商姝不一会就做起了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艘豪华游艇上,顾绥依旧穿着那件好看的真丝衬衫,江风又一次吹起了她乌黑的长发。
  顾绥朝着她一步步靠近,修长而骨感的双手,捧起了她被风吹的有些冰凉的脸,她也出人意料的没有挣脱,只觉得那双手好暖,好暖。
  阿姝,我好想你。
  鼻尖相触的刹那,顾绥清冷而诱人的声音飘入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带着果香的缠绵的吻。
  上好的唐培里侬没有浪费,粉红的,翻滚的,肉豆蔻与黑樱桃炸裂出的甜香,随着温热交织的唇舌递进,在两人的口腔中无限蔓延。
  商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人曼妙的臀线托起,把顾绥紧紧压在栏杆上。
  极度危险,却也绝对刺激。
  湿冷的栏杆惹得怀中人一阵颤栗,可她仍旧不肯松开那双滚烫的唇,于是人越往后闪躲,她便追的更深。
  酒精的后劲冲上脑门,原本就失焦的脸更加层叠,顶层甲板上的风很烈,却丝毫吹不灭她心中那无比炽热的焰,几秒留给彼此喘息,她在对方惊愕又迷离的眸中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她想更久一点。
  感受到顾绥握着她的后颈轻揉,她知道,这是对方到达极限的征兆,她对着那柔软的唇瓣轻咬一口,终于肯看向对方早已湿透的双眸。
  顾绥。她在风里轻唤,你爱我吗?
  商姝看着对方在她怀里轻笑,这次换她心焦地捧上人的脸,换来的是喷洒在耳边带着酒香的鼻息,还有那清缓的耳语:我最爱你。
  谎言总是格外动听。
  是梦吗,既然是梦,那她就在此放心沉沦。
  *
  商姝再次醒来时,周遭已经漆黑一团,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将头蒙进被子里。
  她怎么会做这种羞耻的梦呢!
  一定是因为见了梁宛之的缘故,这才刺激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神经。
  商姝从被子里爬出来,伸手从床头摸来手机,屏幕上是顾绥几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gu:到家了吗?】
  而上面一句还是一周前的那句:【我们见一面好吗?】
  再上一句:【到家了。】
  自己竟然一条都没回复过,这么看顾绥倒像个对着空气讲话的人机
  商姝看着这有些诡异的界面,不禁弯了弯唇角,可蓦地,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她连忙拍了拍脸颊,敛了笑意,指尖轻敲,淡淡回了个:【嗯。】
  她刚准备放下手机,岂料对方立刻秒回了条:【明天有空吗?】
  商姝摸过遥控器打开了房间的灯,捧着手机认真回了两个字:【没有。】
  这次对方没再秒回,似乎是在思考。
  她也对着自己回的那两个字端详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冷淡了,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呛她的?
  商姝摇了摇头,想这么多干嘛,要保持距离,冷淡点才正常吧。
  脑子里是这么想着,可她的心里却暗暗有些期待起对方的回复。
  终于在几分钟之后,顾绥传来了四个大字:【早点休息。】
  商姝咬咬下唇,满是期待落空的失望,她还以为顾绥至少会问问自己理由,可惜人家也是惜字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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