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郭穣抿了抿唇:“是陛下亲口说了,让杂家来查看的,这是手谕。”
田丞相接过手谕,匆匆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真的。
而他与郭公公还真不一样,自己没有任何凭据,有的只有昨晚陛下的口谕。
可是若是这口谕陛下不认的话,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于是,将手谕还给田丞相后,田千秋看了眼天牢大门:“既如此,公公为何还不进去?”
既然他已经到了,自然不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最起码不会让小殿下被随便打杀了。
却不想听到田丞相的话,郭公公哼道:“是杂家不想进去吗?是有个叫邴吉的狱卒挡着大门不让我们进去,说这牢房里有皇亲自然有龙气。等回去,杂家定要好好参上他一本。”
“皇……皇亲?”田千秋的脑筋迅速转了起来,“是,公公说的是,明日在下同公公一起上奏陛下,让陛下治这个邴吉的罪。”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望了一眼后,然后又心照不宣地回去了。
他们两人都感到后怕。虽然陛下年龄老迈,但是脑子可一点都不老,真要动起脑筋来,他们加起来都不是个儿。
郭穣后怕的是,如果陛下让他去找小殿下的时候,他若是说没找到,那就是妥妥的欺君之罪。
可他是找到了却不报,或者干脆将小殿下私下处置了……
先不说自己能不能办到。怕是只要露出这个心思,他自己也是活不了了。
至于田千秋,他本以为陛下只把这件事交给他一个人办。可是眼下看来,那个狱卒邴吉的身份只怕也不简单。
不然的话,小殿下在牢狱里呆了五年都还能活着,没人照顾根本不可能。
而此番麒麟变成了金龙,也未尝不是陛下对这个邴吉的试探,看他是不是还如以前一样,可以不顾一切的保护小殿下。
一件事试出了三个人的忠心和立场。陛下不愧是陛下,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揣摩的。
于是第二日上朝,好几日没有露面的汉武帝刘彻,突然间临朝了。
在朝上,田丞相连同郭公公一起参了狱卒邴吉。
至于邴吉,自然也被带来应诉。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
天牢牢房里的龙气,竟然是皇帝陛下的曾孙,废太子的最小的孙子刘病已。
既然是皇家血脉,出现龙气又有什么奇怪的。
更何况废太子的功过已经盖棺定论,陛下还建了思子宫,下了罪己诏。
甚至同情废太子的田千秋,还从大鸿胪升任为丞相。
于是乎朝堂上一片为刘病已求情的声音。
就这样,刘彻“欢喜”下,顺势大赦天下,释放了关在天牢里的小曾孙。
刘病已被送到史家之前,再次进了宫见刘彻。
看到他身上的衣袍比之前新多了,也合身多了,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要去何处?”刘彻问。
小病已笑道:“嬷嬷和邴吉说,要去我祖母那里。”
“你很开心吗?”看到他的样子,刘彻的脸色却又有些阴沉了,“你不喜欢长安?长安不好吗?”
“我不知道。”小病已摇了摇头,“我没出过牢房,不知道长安好不好。”
刘彻脸色一黯:“可你也没去过武阳,怎知那里比长安好呢?”
“我……我……可我在那里有祖母呀。嬷嬷和邴吉说,我祖母很好的,对我也不会错。
我在长安有没有亲人,即便我想留,也留不下。”
听到他的话,刘彻的脸上闪过一丝灰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后来还是小病已又开了口:“老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听嬷嬷说,我的曾祖父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是不是就跟您一样?”
看着小病已一脸的期待,刘彻哼道:“我当然认识,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罢了!”
哪想到小病已愣了愣后,垂下了眼皮。
“虽然我没见过我曾祖父,但是我听先生这么说他,还是有点不高兴。
不过,我听嬷嬷和邴吉说,是您帮我出狱的。我还是要感谢您。”
“日后,等我去了祖母那里,还是会想着您的。会永远感谢您帮我的事情。”
小病已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直到他离开,都不知道自己进的是皇宫,见的是自己的亲曾祖父。
这也是刘彻早就嘱咐好邴吉和刘病已那个奶嬷嬷的。
是的,邴吉是他一早就安排下的。
否则的话,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怕再受苍天护佑,也无法在牢狱中活五年。
一开始他或许只是一念之仁。
但他还是在厌恶这个曾孙,因为一看到他就想起了刘据背叛自己的事。
他觉得,他留了这孩子一命,已经是仁慈了。
毕竟这孩子从未享受过太子府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就谈不上同太子沆瀣一气。
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要将这孩子认回来。
只是后来,随着事情真相的一点点揭开,他更不想让他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同他的关系。
让刘病已只知道自己的祖父获罪被诛也就够了。
而现在,他则是不敢。
纵然这孩子他只见过两面。
之前霍去病对他的质问还言犹在耳。
这孩子不是去病,但是却让他想起了去病和废太子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如此的天真烂漫,一腔赤诚。
可如今……去病死了,废太子也死了,物是人非。
如今,那些曾经的故人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的时光了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很想定格在去病封狼居胥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开心快乐多了。
正想着的时候,刘彻仿佛看到有人向他走来,正是那时的霍去病。
“去病,你……你也过来了?”刘彻对他招了招手,叹气道,“那孩子,朕将他放了。”
“至于以后如何,那就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
“朕老了,就算知道之后要发生何事我也已经力不从心。”
“所以,朕知道又有何用?那孩子,终究还是要经历些磨砺的吧!”
他自言自语着,突然发现从远处有陆陆续续走来了卫皇后、卫青等人,还有大长公主和陈阿娇。
甚至在旁边的角落里,他还看到了李夫人翩翩起舞的背影。
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日子。
他们聚在一起,毫无芥蒂的说笑着。
他们沐浴在阳光下,那副画面看起来分外的宁静祥和。
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一切都是最普通的事。
可是却没想到,匆匆几十年过去,那一刻才是他人生中最珍贵的时候。
“你们……都来了呀。好,好,好!”
刘彻说着,向那些光影中的人们伸出了手。仿佛想要抓住他们。
只是可惜,他却抓了个空。
而他越是想要挽留他们,他们反而就离他越远。
就在刘彻失望得想要收回手的的时候,他的手却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紧紧握住了。
他急忙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美丽女子的脸庞。
女子的颈间挂着一块美玉,一双眼睛顾盼流飞,正在对刘彻笑。
“你是……你是……”刘彻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抓得死紧。
“陛下,您怎么这么快就将妾身忘记了?您可是曾称妾身是尧母呢。还为妾身修了尧母门,怎么说杀就将臣妾杀了呢?”
“钩弋夫人……你……你……”刘彻看着她脸色黑沉,“你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不该杀吗?为了弗陵,你也必须死!”
“必须死?必须死?难道陛下将同臣妾的过往全忘了吗?那个时候,陛下可是最宠爱臣妾的呀。”钩弋夫人的脸上闪过哀怨。
“您不是还想立我做皇后吗?”
“朕何时说过要让你做皇后!”
“嘤嘤嘤,陛下,您好狠的心呀!”钩弋夫人哭泣起来,“可是臣妾做的任何事,都是您默许的呀,是您默许的呀!”
“若是没有您的默许,臣妾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会做呢。这可全是您默许的呀!”
说着说着,钩弋夫人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
“除了臣妾,还有那江充,还有那苏文,还有那刘屈氂……他们做的任何事不都是您默许的吗?您想打压太子,便让他们出头。他们做的一切,全是您默许的呀!”
“就算你你夷了江充三族,腰斩了刘屈氂,将那个苏文活活烤死。还诛了逼死刘据的湖阳县县令,又有什么用?
有这么多大人物陪着我,我的死又算什么,又算什么呀!”
钩弋夫人说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终究松开了刘彻,消失在一片烟尘中。
而紧随他们其后,其余人影也一个个地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