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几小时前,一场连绵的雨降临了横滨。此时天空中还往下落着些雨水的细丝, 空气里尽是属于雨和海水混杂的咸腥味。
他黑色的风衣下摆扫过微湿的地面, 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 仿佛一抹游荡在现实与梦境边缘的幽魂。
就在这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视野的前方。那是一个穿着简约沙色外套的男人, 步伐稳健地往前行走着。
是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微光。他加快几步接近了织田作之助, 同时扬起了轻快地声音, 打破了原本围绕街道的寂静:
“织田作, 好巧啊!刚好碰见了。”
那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掩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刻意。
这是他和此世的织田作之助第一次见面——当然对方肯定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估计只会以为是和往常一样的偶遇吧。
织田作之助闻声驻足, 同时转身。他看到太宰治站在路灯的光晕下, 脸上挂着小小的笑容,那鸢色的眼眸在昏黄光线的折射下, 映出些许玻璃碎片般的明亮光晕。
他微微睁大了总是显得有些困倦的蓝眸,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啊,原来是太宰, 好巧啊。”
没有追问,也没有寒暄, 仅仅是确认了对方的存在。这便是他们之间惯有的模式。
“正要过去喝一杯吗?”太宰治几步并作一步,轻巧地来到织田作身边。
“嗯。”织田作点头。
无需更多言语,两人便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向那通往lupin酒吧的阶梯。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不时交织在一起, 又随着步伐分离。
lupin酒吧内部的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雪茄余味,吧台后的酒保一如既往地沉默,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只在客人点单时微微颔首。
两人在熟悉的位置落座,分别点了自己常喝的酒。太宰治点了威士忌加冰,而织田作之助则要了某种更为温和的蒸馏酒。酒杯很快被送上,琥珀色与纯净的液体表面荡漾着柔和的光泽,映照着两张不一样的脸,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扭曲变形,又在罅隙间能窥见原本的形态。
“织田作,”太宰治用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杯壁,率先开口,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我最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哦。”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酒上,而是虚虚地投向吧台后方那排琳琅满目的酒瓶,仿佛正在穿透它们看着什么东西。
“是关于什么的呢?”织田作之助侧过头,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纯粹的询问。
“梦见安吾变成了毛毛虫,”太宰治的语调变得有些飘忽,带着梦呓般的质感,“一条穿着西装还戴着圆眼镜的绿色毛毛虫,爬到了你的肩膀上,还扬言说要吃掉你!”他说着,甚至还配合地缩了缩肩膀,做出一个夸张的害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寂。
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睛,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然后以讨论天气般平常的语气回应:“这样吗。毛毛虫安吾,是不是也有着很重的黑眼圈呢?”
“欸!”太宰治像是被这个角度新奇的问题逗乐了,脸上虚假的害怕瞬间褪去,换上了更真实的笑容,“我倒是没有仔细观察……也许是没有吧?不然变成了毛毛虫还睡不饱觉的话,岂不是太可悲了一点。”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几乎是同时,远在某个布满精密仪器和闪烁屏幕的秘密基地里,正埋首于如山文件中的坂口安吾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中的咖啡险些泼洒出来。他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了看空调出风口,最终将之归咎于连续熬夜导致的免疫力下降,然后继续投身于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工作中。
酒吧里,话题从光怪陆离的梦境转向了日常。
“织田作最近在做什么呢?”太宰治继续询问着。
“和往常一样,接到了什么任务就做什么任务。”织田作之助喝了一口酒,“前几天刚解决了一起差点发展成情杀案件的情感矛盾纠纷。”
“听起来很有趣,具体发生了什么呢?”太宰治饶有兴致地支起下巴,仿佛在听一个遥远而平和的故事。
织田作便开始平铺直叙地讲述,他的叙述方式干巴巴的,缺乏起伏,但太宰治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嘴评论几句,或是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时间就在这样散漫的闲谈中悄然滑过,像杯中的冰块,悄然无声地融化在酒液里。
深夜时分,伴随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人出现在了酒吧入口的阶梯上。
坂口安吾扶着眼镜,步履有些匆忙地走了下来。他标志性的黑眼圈比以往更加浓重,就连鼻边的黑痣,都透露着一种深深的属于社畜的疲惫感。
还未等安吾完全走下楼梯,太宰治带着些微上扬语调的声音就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安吾,没想到今天也能看见你。”
织田作之助也侧过身,看着友人坐上身边空着的高脚凳,平静地开口:“最近的任务终于告一段落了吗?感觉你好像很久没有过来这里了。”
安吾几乎是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公文包放在脚边。“是啊,最近接了个大任务——”他顿了顿,习惯性地补充,“不过具体内容不能说出来,因为已经签了保密协议——总之,是个只要完成了就能休息半个月的任务。”这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自我安慰,连他自己都对此抱持怀疑。
“听起来真不错啊。”织田作之助真诚地说道。
酒保默契地为安吾送上他常喝的酒。然而安吾只是接过,道了声谢,便将酒杯放置在了一旁,完全没有要碰的意思。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吧台桌面,显示出内心并未放松的焦躁。
“我最近,在做一些很奇怪的梦哦。”
自安吾到来后告一段落的关于工作的话题,再次转变了。
“是什么梦呢?”安吾顺着他的话问,尽管疲惫,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与关心。
“梦见安吾就算变成了毛毛虫也在努力工作呢,而且还想吃掉织田作!”
这是又把和织田作之助说过的梦境,以另一种形式告诉坂口安吾的太宰。
“啊?为什么我在你的梦里会是毛毛虫的形象啊,听起来也太恶心了吧。而且,为什么就算变成了毛毛虫也还要工作啊!”
这是听清了内容后,表情开始变得生动的坂口安吾。虽然看着仍然疲惫,但已经不像是刚开始那样累到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他的抗议声中气不足,反而更凸显了某种被说中的辛酸。
“不知道欸,不过——”太宰治拖长了语调,脸上绽放着一个近乎狡黠的笑容。他举起手中的威士忌酒杯,似乎想要就着这轻松的氛围喝上一口。头顶昏黄的灯光在他手握的玻璃杯里的冰球上,留下了些许朦胧的光芒。
他张开口,当下一句话的语句将要从口中吐出时,忽然僵住,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空白。他举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玻璃杯带着剩余的半杯酒液,重重地跌落在吧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酒水四溅,弄湿了他的袖口和吧台表面。万幸的是,杯子质量过硬,并未碎裂。
坂口安吾眼神骤然一凛。作为港·黑顶尖的情报员,他对太宰治身上的事情了解不算少。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友人身上患着某种未知的病症,发作随机,表现诡异。过去因为各自任务繁忙,三人聚少离多,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亲眼目睹太宰的发病状态。
此刻,脑海中的情报与眼前的景象迅速对应起来——这应该就是关于太宰的报告中提到过的【意识消失】的犯病症状了。
只见太宰治的眼神已经完全放空,鸢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他微微眯着眼,脸上的肌肉放松,没有任何被控制的痕迹。整个人都维持着那个僵住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太宰?”坐在旁边的织田作之助先是尝试呼唤了几声,发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太宰治的手臂,但对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也没有像往常恶作剧时那样突然跳起来大喊【被吓到了吗?】之类的话,仿佛这具躯壳已经失去了灵魂。
“太宰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吗?”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片刻,最终得出了以上结论。他的世界观朴素而直接,对于超出常理的现象,只会尝试着先用最基础的经验去理解。
作为组织外围成员,他在信息的掌握上远弱于太宰和安吾二人,所以也对太宰身上的秘密知之甚少。而且他们之间也算是聚少离多,这么久接触下来,只在从前稍稍听别人提起过太宰身上的事情,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什么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