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裴知凛低垂着眼,在微弱的灯光照彻之下,他看到了一双纤细伶仃的、骨节分明的手,骨形漂亮但骨架并不宽大——这是一双令他再熟悉不过的手。
  他眼前掠过一抹朦胧的恍惚。
  ……是林拾禧吗?
  下一息,听到一记温柔似水的嗓音从脑后侧飘来:“几粒?”
  听这声音,是她啊。
  林拾禧。
  她是来到他身边吗?
  “一粒。”裴知凛哑声说道。
  蔺遇白从小药瓶里取出了一粒粉红色药片,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上。
  他的手托举在裴知凛的手背下,慢慢引导着他吞服下药片。
  待服用下药片之后,蔺遇白一直维持着环抱的动作,轻声问:“现在能走吗?”
  裴知凛的嗓音平稳了许多:“可以。”
  “你房间在哪里,我扶你进去。”
  “走廊右侧尽头。”
  “好。”
  蔺遇白架起裴知凛的左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膊上,慢慢扶着他往指定的方向走去。
  推开卧室的房门,蔺遇白没有开灯,只是把裴知凛很轻很轻地放在床上,然后道:“你现在这里休息,我去喊林管家,林管家会通知医生——”
  话未毕,他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握了住,下一息,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实的怀抱。
  蔺遇白手上原本稳稳当当握着的手机,忽而坠落在了地毯上。
  唯一的照明光线被手机压住,原本还亮晃晃的卧室,此刻被黑暗深深笼罩。
  蔺遇白下意识想撑身起来,却听到脑袋上方传了一道沙哑的、充满疲倦的嗓音:“等我睡下再离开,好不好?”
  然后,蔺遇白听到了对方在轻轻的低唤着自己的名字——“林拾禧。”
  好吧,裴知凛把他当成林拾禧了。
  也难怪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
  在寂静的黑暗里,裴知凛并未有多余的举止,只是牵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潦烈的喘息逐渐恢复成有规律的吐息声。
  蔺遇白若是一使劲,应该能够挣脱开他——他本来可以这样做的。
  但推拒到一半,他忽然又止住了动作。
  蔺遇白无法明确描述自己的心境,这一刻,他对牵着自己的这个少年怀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也许是怜惜,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别的……
  一家三口在和和美美的过生日,而唯独他被遗忘在黑暗里,独自与隐形的病痛做斗争。
  如果蔺遇白没有及时赶到,裴知凛会发生什么?
  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是金尊玉贵的裴大少爷,但没有人真正关心,也没有人真正在乎。
  蔺遇白不了解裴知凛在这个家过着什么日子,但通过裴昀荣与裴知凛的一番剑拔弩张的交谈来看,父子关系实在不好。
  这一下子让蔺遇白想到了自己那个赌鬼父亲。
  蔺父的前半生都败在了“赌”这个字上。
  他本职是开沙车拉货的,工薪条件还不错,但沾染上赌瘾之后,他赌光了家产,脾气变得暴戾阴鸷,三不五时跟蔺遇白的母亲吵架争执,甚至以刀相胁。
  是以,蔺遇白每次遇到蔺父都会备觉紧张,父子俩很少能够有心平气和对话的时候,绝大多数的时候,蔺父都是在向蔺遇白索取钱财,这种父子关系也让蔺遇白感到窒息。
  但好在前年的时候,母亲终于跟那个赌鬼离婚了,蔺遇白摆脱了这种窒息的父子关系。
  ……
  蔺遇白此刻心有些乱,也打定主意不要去沉溺于回忆之中。
  身侧的少年传了均匀的吐息声,裴知凛吃过药后,应该是睡着了。
  但他仍然紧紧牵握着自己的手,饶是蔺遇白想要挣脱,也挣脱不得。
  蔺遇白:“……”
  赶巧这时候,裴知凛的手机传了一阵震动声。
  蔺遇白不得已,从他的衬衣口袋拿出了他的手机,是坤叔打来的。
  蔺遇白如蒙大赦似的,接了电话,把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诉了他,坤叔那边肃声道:“我和骆医生马上到。”
  等二人赶到之后,整座别墅的照明系统已经恢复正常了,
  坤叔和骆槐都齐齐上了楼来,骆槐给裴知凛做了一番身体检查,发现全无大碍之后,这才舒下了一口气。
  骆槐对蔺遇白道:“蔺同学,还好多亏了你,要不然,大少爷就没办法安然度过这个黑暗期。”
  稍作停顿,他道:“大少爷的病情是不能外传的秘密,还望你能代为保密。”
  蔺遇白心中藏着一些困惑,但他也知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的道理,也就没有多问。
  这时,裴昀荣和罗岚带着裴识澜也上了楼来。
  一时之间,房间里好多人啊。
  罗岚忧心忡忡道:“出了什么状况?知凛发生什么事了?”
  骆槐用言简意赅地语言解释了情况。
  裴识澜面露忧色,想去进房间看哥哥,却被罗岚拉住了。
  裴昀荣皱着眉心,冷冰冰吐出四个字:“丢人现眼。”
  他只让坤叔和骆槐待在三楼,将其他人都速速驱散了。
  蔺遇白也只好跟着下楼离开。
  离去之前,他回眸望了床榻上的人影一眼。
  裴知凛的轮廓在灯光之下显得影影绰绰,眉宇显得比平素要阴郁与恹冷,他似乎是被周围的人声吵醒了,微微睁开了眼。
  赶在他看过来之前,蔺遇白转身离开。
  他不希望裴知凛发现林拾禧变成了他。
  ——
  裴知凛醒来后,下意识想要抓住梦中那一只温柔的纤纤素手,结果抓了个空。
  一片静默的空气里,他抬眸四望,屋中只剩下坤叔和骆槐。
  坤叔看到裴知凛醒来,趋前一步,关切道:“大少爷,您醒来了?”
  “她呢?”
  裴知凛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双手撑在床上,刚一开口,他便发现自己的嗓音极其沙哑。
  坤叔一晌倒了杯热水递前上去,一晌与骆槐相视一眼,一阵无言。
  他们起初没有明白大少爷口中的这个“ta”是谁。
  还是骆淮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蔺同学蔺遇白吗?是的,是他给少爷您服用了药物,并把您扶进了房间里。”
  裴知凛微微眯着邃眸,浅浅啜了一口温水:“是他?”
  林拾禧的出现,原来只是他的幻觉么?
  裴知凛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上。
  ——但那一双白皙的手牵握住自己的触感,仍然刻骨铭心。
  他不可能会认错林拾禧的手。
  什么都可以认错,唯独手不会认错。
  两次。
  两次都是那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把他从黑暗的泥沼之中拯救出来。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骆槐看到裴知凛翻身下床,急忙阻止住他:“大少爷,您现在才恢复,切不可大动干戈。”
  裴知凛的发丝有些缭乱地覆在额前,发丝背后是一双黑沉沉的眼,无数难言的情绪在这一片黑色之中汹涌翻滚。
  他淡声道:“我要找蔺遇白。”
  坤叔外出去寻人,却被佣人告知蔺遇白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总不能马上打电话把人叫回来吧。
  裴知凛嗓音淡沉,听不出喜怒:“他走之前,可有说什么?”
  骆槐摇摇头:“没有,少爷。”
  裴知凛后槽牙紧了一紧,他翻开手机,想要联系蔺遇白,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想要紧紧打捞住什么,但那个东西反而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裴知凛压了压眉心,按照胸中思绪,先道:“今日别墅为何会突然断电?”
  坤叔道:“据说是电路跳闸了,但具体缘由我已经遣人去详查,半天之内应该就能调查好。”
  裴知凛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有了一些计较。
  今日是裴识澜的生日,宾客众多,按理而言,这么大的场合不该有差池。
  后勤事宜都是林管家在负责,而林管家是罗岚那边的人……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都不好说。
  裴知凛暂时不太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裴知凛遣退坤叔,只留下骆槐一人。
  骆槐也意识到了裴大少爷有话想要单独对他说,遂作洗耳恭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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