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阴山王抬手制止他:“……还不能睡。”
他抬眼看向殿外的行苍羽,沉声说,“还有客人在,怎么好先去睡。”
行苍羽也盯着他。
他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阴山王已经喝了药,却没如他预想那样发狂袭击宾客。
以他的修为若是发狂,哪怕今日行宫中豪杰无数,也必定要有死伤,到时候……整个阴山才会孤立无援。
只是他如今看来虽然受了影响,却还能控制。
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已经连凶药都奈何不了他了吗?
但都到这一步了,他不可能半途而废。
他对上阴殊胜的视线,两人都明白,今日,注定你死我活。
药师谷谷主在场,行苍羽不再指望凶药起效,重新收回目光,他微微仰头,像是有些感慨:“殊胜。”
“你不否认吗?”
阴殊胜哼笑一声,傲然抬起脑袋:“我杀人,何时遮遮掩掩过。”
“你这么问我,不也是清楚,我不会否认吗?”
行苍羽闭上眼:“是啊,你一向如此,任性妄为……”
“娘!”行无忌甩开身后拉着他的侍从,扑到阴殊胜面前,哭着抬眼看她,“你为何要那么做!你就算再生父亲的气,为何要、为何要……他是我父亲啊!”
“就因为他是的父亲啊。”阴殊胜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你外公一直说的。”
“孩子做了错事,是大人没有管教好,后果都要大人担着。”
“可他教不好你,也不肯替你担着。”
行无忌正要开口,阴殊胜捏住他的脸颊,悲悯地说,“可偏偏你最信他。”
“哎,若是依我以前的性子,大概十年前,不对,十五年前他就该死了。”
阴殊胜笑着看向行苍羽,“可阿爹送我离开阴山时说,走出这片大山,我就不能像山中野物那样肆无忌惮地活了,要守人的规矩。”
“我一直很听话。”
她轻轻摸了摸行无忌的头发,显得有些难过,“可我阿爹也没有下过山,他也不知道,有的人只有人皮,没有人心。”
她轻声说,“你是我的孩子,我要在你变成他那样之前,叫他离你远点,再好好教你。”
行无忌睁大了眼睛。
“教他什么?”行苍羽居高临下看过去,“谋杀亲族吗?”
“我说过。”阴山王沉沉开口,“孩子没有管教好,是我的责任。”
“你若要对付我的女儿,不如直接冲我来!”
他低喝一声,灵力汹涌,威压席卷。
任飞光将剑匣置于身侧,护住两位师弟,巍然不动。
裴栖鹤难得老实——他听得津津有味,暂时没打算插手,好奇的目光在人身上晃过,等他们说点更劲爆的出来。
阴殊胜看向魂不守舍的行无忌,轻声说:“你应当清楚,你父亲做了多少上不得台面的事。”
“按照阴山的规矩,我可以要他的命。”
“可你外公说,既然去了山外,就要守山外的规矩。”
“他今日办这寿宴,是要替我与他和离。”
“你父亲也知道的。”
行无忌睁大了眼睛。
“怎么,他没告诉你吗?”阴殊胜笑了一声,“那他也没说,他如何跪着求我不要和离,用如今那张老脸装出十几岁少年模样……”
行苍羽低喝一声:“阴殊胜!”
“怎么?”阴殊胜抬眼,“听不得实话吗?”
“你老了,那张脸早就不管用了。”
“况且我也不想和离。”
她盯着行苍羽,显然起了杀心,“我还是想你死。”
行苍羽:“……”
行无忌拉着阴殊胜,还想让她回心转意:“是因为……是因为段真吗?”
“可是阿娘,爹说了,他根本不记得他的娘,那区区一个凡人,阿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爹说那只是年少时不得志行事放浪,他早已不这样了!爹心里只有你的,你……”
他紧紧拉着阴殊胜的手,哽咽着说,“阿娘,阿爹,别这样,我们回家吧,求你了娘!”
“傻孩子。”阴殊胜捏捏他的脸,“等娘往后给你找个更好看的爹好不好?”
行无忌猛地摇头:“娘——”
“好了,无忌。”行苍羽垂眼往下看,“我都与你说了,她不在乎的。”
他远远看着行无忌,“你还没想好吗?无忌。”
行无忌微微颤抖起来。
阴殊胜怔了一下,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但还是不太愿相信:“无忌?”
行无忌眼中挂着泪,一直紧攥着的手松开,一颗珠子坠地,如烟粉末散开,将两人笼罩在内,行无忌毫无反应,但阴殊胜仿佛碰到了什么克星一般惨叫起来。
她捂着脸滚落在地,爬伏在地上,身上浮现片片金鳞。
“殊胜!”阴山王怒吼一声,掀翻桌子正要站起,又被药师谷谷主一把按了回去。
黑狂“嗷呜”一声怒吼,扑向行无忌。
行无忌神色木然,丝毫不知道闪躲。
第121章 一报还一报
“住、手!”阴殊胜珠钗落地,捂着半边面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回来,黑狂!”
黑狂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到底没能落下那一爪,扭头胡乱挥爪吹散了烟雾,焦急地拱着阴殊胜。
“慌什么,针对半妖的兽药而已。”阴殊胜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一双金色的竖瞳冷冷盯着行苍羽,金鳞蛇尾隐约在繁复华袍中显现。
“我还当是什么杀招。”阴殊胜低低笑起来,毫不在意地扔掉碍事的金钗,“行庄主今日才知道我是半妖吗?”
“如今在此叫我现出原型,难道是想降妖除魔?”
“不是我要问你。”行苍羽笑了一声,“是孩子有话想要问你。”
“阿娘。”行无忌面色惨白,“你为何不恨段真,为何要恨阿爹?”
“你当初为何留下他?”
“阿爹当初都说要让他滚的,是你把他留了下来。”
他缓缓跪在阴殊胜面前,“我明明都说了,我要他滚,我不许他留下。”
“他是爹和别人的孩子,你为何容得下他!”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阴殊胜抬起眼:“那你爹是怎么告诉你的呢?”
“爹说……”行无忌脸上滚下泪珠,“因为你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我。”
“你只是在飞羽山庄找了个人间落脚之地……”
他半跪着凑近阴殊胜,哽咽着看向她,“你根本,不在乎。”
阴殊胜低低笑了一声:“原来他还没有告诉你。”
“无忌,我如何容得下你,自然也如何容得下段真。”
行无忌下意识反驳:“我与他怎会一样!”
“一样的。”阴殊胜淡然看着他,“几乎……一模一样。”
“他怎么骗了段真的娘,就怎么骗了你娘,他怎么不记得段真的娘,也就怎么不记得你娘。”
行无忌面上一片空白:“你在说什么……娘,我不是,我是……”
阴殊胜捧起他的脸颊:“但你比段真运气好一点。”
“你尚在襁褓里时,你娘就把你送到了飞羽山庄……你就是飞羽山庄名正言顺的少庄主。”
“所以……”行无忌微微颤抖,“我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所以,我才说。”行苍羽轻轻摇头,“她不是你娘,阴山王也不是你的外公。”
“他们父女二人,不会在意你我的性命。”
“无忌,如今你明白了吧?”
黑狂仰起头龇了龇牙。
“哈哈!”阴殊胜仰头笑起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真有意思,人原来是这么想的。”
“他不是你的亲生血肉。”行无忌悬于半空,“你平日再怎么惯他纵他,也不可能将阴山王基业交予他,阴山王也不可能将他视作真正的继承人……”
阴殊胜反问他:“为何不能?”
“因为血缘?”
她笑着往后仰头,喊阴山王,“阿爹,我是蛇女,你莫非是条盘山巨蟒?”
阴山王撑着桌子笑起来:“哈哈哈!”
他仰头狂啸,脖子上化出狮首,声如巨雷,“可惜,我身上没鳞还有四只脚,哈哈哈!”
行苍羽显然也有些错愕:“你……你居然也不是阴山王亲生女儿?”
“我说过,我们阴山的规矩,跟你们人不一样。”阴殊胜笑起来,“我不在乎你以前有多少女人,我也不在乎血缘。”
她端起行无忌的脸,“这是我养大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孩子。”
“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你做的所有错事,我也都替你担着……”
她捏着行无忌的下巴,“叫娘。”
行无忌颤抖着喊:“阿娘……”
“这就对了。”阴殊胜哼笑一声,“阴山上搞不清来历的幼崽到处都有,谁捡到谁养大就是谁的崽,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