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468节
傅决完美地取代了林决的位置,一步步接手了林决先前在做而没做完的事,天衣无缝到很多后来的玩家都不知道“林决”的存在,以为从始至终站在那座神坛上的都是傅决。
人类需要这样一个人,于是“林决”和“傅决”先后出现,恰到好处。
玩家们窃窃私语的内容很快变成了:“欸,你们听说那个小道消息了吗?几大公会可能要由傅决大佬领队,合作对付最终副本了……”
孟雯霏后来因为公会层面的事务与傅决有几面之缘,崇敬对方实力的同时也不免对那副冷漠的态度心生抵牾,暗地里时常生出莫名的念头:如果换作林决在那个位置上,大概会更加平易近人吧?
——尽管她从未见过林决,但就像人类惯爱美化未选择的路,她相信林决是一个温和的、对世界满怀善意的人。
此时此刻,森林中的狂欢舞会行至尾声,妖精和鬼怪们纷纷从迷乱的鼓点中醒转,就着最后的醉意撕下绚丽的假面互相撕咬,直至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林决、傅决、傀儡师,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身份纽结成一团,染上脏污的白纸注定无法洗净,属于“林决”的纯白雕像顷刻间分崩离析,所有行为都被覆盖上阴谋的名义。
孟雯霏嗅到了一种名为“结局”的意味,这是双方都不管不顾地押上所有赌注的终极博弈,大势推搡着所有人行至结局之前,庸人除却等待和旁观别无他法。
她看不透,什么也看不透,思量许久,终于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喂,云阳,是我。你知不知道傅决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云阳什么也不知道。
她是职业军人,半年前刚进入诡异游戏,就通过军队内部渠道转到了诡异调查局的编制下,与傅决的交流基本上不超过上下级和前后辈的范畴。
唯有一次,傅决在进副本前对她说:“以不变应万变,然后尽力活下去,就好。”
但那次是傅决有意利用她牵制诡调局中不服其管理的高层,那句话说是关心,倒更像是希望她完成任务的叮嘱。
傀儡师利用阴谋清洗诡调局中的反对者……这标题放在游戏论坛里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李云阳挂掉电话,迅速封闭上防护服的最后一道豁口,通过内置对讲机下令:“3-518队所有队员,检查装备,出发去近江小区。”
调查员们缄默地跟在李云阳身后,登上军用卡车。无论诡异调查局的高层如何变动,清除诡异、保护民众始终是他们的天职。
但所有人,包括李云阳在内,都不可避免地在脑海中反刍这些天发生的事。
在傅决承认傀儡师的身份以前,他们大多是林决亦或是傅决的支持者,怀着惩恶扬善的朴素正义感和拯救人类的美好愿景投入一场场行动,甘愿用自己的牺牲换来诡异的终结。
可现在,曾经站在聚光灯下宣讲崇高的理想和宗旨,为他们灌输所谓救世信念的人,竟然就是象征着罪恶和屠杀的昔拉公会的会长,传说中泯灭人性、邪恶疯狂的“傀儡师”,是他们一直视为死敌的存在……过往种种,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就算林决确有苦衷,以“傀儡师”的身份一网打尽所有屠杀流玩家,符合实用主义原则;就算面对游移不定的人心,唯有铁血独裁的手腕和令人望而生畏的恶意才能镇住局势,最大限度避免内耗……大部分人依旧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不择手段。
正如司契所说,世界上像林决这样的理性人是少数,不然为什么电车难题争论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标准答案呢?
以可控的牺牲换取更多人的生存未免太过冷血,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已然将自己驱逐出人类的行列,终被当做非人的怪物般排斥和忌惮。
林决没有退路,无法回头,好在他一向是一个傲慢的人,过往的布局从来都不需要旁人的理解,只需要一意孤行地确保每一步严格实施便好。
如今,他终于切实掌控了名为“人类”的这艘大船的船舵,可以调动大量筹码执行他的计划了。
……
地下五层深处,一间包裹在新型合金和水泥中的收容室,铁门上的电子屏幕呈现对应的信息文字:
【诡异名称:海神】
【类型:神明】
【危险程度:s】
【备注:借由人类的灵魂与躯壳重临世间的海神,祖神最忠实的追随者及意志的延伸,其人类灵魂已被神明完全污染,除有部分记忆残余外与真正的神明无异。污染已经由傀儡丝进行控制,效用未知。】
林决抱着锈蚀的青铜剑行至门前,屏幕在扫描完他的面容后闪过【识别通过】的字样,铁门自动打开,他径直踏入房间。
与之前收容海神尸体的那间收容室满是咸腥味和海洋生物的幻影的情形不同,眼前的房间昏暗阴冷,穿风衣、戴金丝边眼镜的青年端坐在中央,安静地翻看一本书籍。
除却从房间四角延伸出半透明的蛛丝束缚住青年的四肢外,这里的一切皆和联邦监狱普通的囚室毫无区别。
陆离是在林决和听风公会等人落地后,通过军用卡车从另一条路线押送回江城的。一路上他出奇地配合,不知是因为受到了傀儡丝的控制,还是本就没有多少反抗的决心。
看到林决进门,他放下手中的书,从语气到神态都一如平常:“会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他无疑是以昔拉公会成员的身份与傀儡师对话,唇角的笑意带着诱惑的意味:“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类都被攥在你手中了,只要你愿意放弃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祖神之位将唾手可得;而只要你成为祖神,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如若不然,他们自知被你打造出来的面具欺骗多年,旧时的崇拜已尽数转化为憎恶和仇恨,为了证明自己并非被谎言牵着鼻子走的愚人,他们将恨不得化身鬣狗将你撕成碎片。
“在你赢得和规则的博弈后,等待你的不会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审判和刑囚。在没有诡异游戏的世界里,你不过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凡人,天地间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处,连死亡都是一种轻松的救赎。”
林决没有直接回应他的提议,银白色的眼睛隔着镜片注视着他,用阐明研究中遇到的困惑的口吻陈述:“在进入最终副本之前,你受到的污染并没有这么严重。”
陆离笑了,他随手翻动着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好似为舞台制造新潮的配乐。
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如同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在雪山脚下的登山准备处中,一位叫‘白玛’的npc有一面可以看到命运的镜子,我没能从中看到我自己,却看到了你。
“我看到你完成了你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在短时间内为规则献上了足够的祭品,换取了足够的罪恶,碾碎所有神明、诡异、神秘、怪诞,缔造了一个不再存在诡异游戏的新世界。而那个新世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很矛盾的想法,我一方面庆幸你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如你许诺的那样拯救了人类;一方面又惋惜那样美好的未来与我无关,我的尸骨不过是你通向结局的一段阶梯;同时我免不了怀有妄想,既然局势已经被推到这一步,由谁来达成结局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的,无论是林决还是傅决,都曾许诺在赢得最终胜利后复活所有人,但被复活的只能是“人”。
理想中的新世界是一个没有神的世界,所有与诡异和神明牵扯过深者都将被埋入坟墓,包括在傅决的授意下接触神明的陆离。
“抱歉。”林决说。
“能听到你对我说这句话,当真稀奇。”陆离笑容不减,目光落在林决手中的青铜剑上,“不过我现在明白你想做什么了,尽管希望渺茫,但看你心意已决,想来我也无法阻止。如果那是你的选择,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林决不语,微微垂目,将手中的青铜剑垂直插入地面。
玻璃碎裂的轻响转瞬间被汹涌的潮声吞没,密密麻麻的裂纹铺满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每一条细缝都迸射出神圣刺目的金光,恍似亘古洪荒的天裂。
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在虚空中游弋,冲破耳膜后灌满记忆和思绪,散出的金红色血珠漫天悬浮,滚烫的神力和权柄在其上缠绕,蒸腾鎏金色的烟。
高天之上不偏不倚的存在睁开混沌无情的眼眸,知晓弑神之剑沉寂亿万年后将弑杀第一位神明,以此作为一场由人类充当主祭的盛大祭飨的开端。
将陨落者,名讳“海神”。
第十九章 诸神(十九)谁千里入城
香城,市中心。
第一任执政官的雕像巍峨地矗立在广场中央,从下往上看,其高举旗帜的右手好似能触摸到天际。其内部早在初建之时便已经镂空,并安装了旋转扶梯结构,上到顶层是一间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间,两扇窗户正好对应雕像的一双眼睛,站在窗前能够俯瞰整座香城,甚至望见城市边缘曲折的海岸线。
白鸦推开窗户,任由离地五百米的高空中凛冽的寒风灌入房间,洁白的长发和风衣被吹卷得当空飘甩,发出“刷啦啦”的怪声。
遍布金色藤蔓纹痕的面具之下,本为棕色的眼睛逐渐蔓延开疏离的银白,平和而淡然地垂落视线,城市的平面图在视野中铺展成平面,人类和飞禽走兽、鸟兽虫鱼的形影历历可见,在触目的一瞬间载入亿万年的记忆图录,构成浩渺的信息海洋的组成部分。
联邦政府的官员早已在天平教会疯狂的攻势下撤退,满目疮痍的城市在宗教宣传和军事化管理下迅速恢复秩序,民众们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重拾可贵的麻木,一如既往地从事等死的生活。反正不管上头压着的是谁,日子都不会变得更加糟糕。
不过,如果他们能够了解到天平教会管辖范围外的城市的惨状,一定会为自己此时此刻的安定生活感谢神明。尽管物资因为联邦的封锁一度匮乏,但至少他们还活着,不必承受诡异的残害和滋扰。无论如何,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活着都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我需要更多的痛苦、悲伤、恐惧和绝望,这里原本可以成为一座上演盛大剧目的舞台,你却用秩序和规则将它变得无聊至极,我开始后悔和你合作了。”白鸦身边,戴苍白面具、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不满地摊开双手,肢体僵硬而不受控地摆动,如同舞台上蹩脚的滑稽木偶。
他正是【绝望编剧】身份牌持有者、《盛大演出》副本中的重要npc查理o伍德沃德,因为利用规则的缝隙打造出了循环压榨玩家的副本机制,在过去数十年积攒了大量罪恶,从而以npc之身拥有角逐最终副本的资格。
查理盯着白鸦的后脑勺,“嗬嗬”地怪笑:“我对谁能成神不感兴趣,只在意我新编的剧目能收获多少观众,但没想到你这儿不仅缺乏观众、鲜花和掌声,就连演出场地都乏善可陈。”
白鸦转头看向他,表情一成不变:“我看到,前所未有的巨大舞台在江城搭起,疯子们的角色依次入场,你熟识的‘周可’亦在其中。作为剧作家,你要加入那场演出吗?”
查理闻言,在面具的遮蔽下看不清表情的脸略微侧了侧,语气带上狐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以及你打算向我许诺什么。你要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和神明做交易了。”
白鸦平静地注视着他黑洞洞的眼窟,声音淡然:“将‘周可’带回来,【猩红主祭】不该落在【瞑目独裁者】手中。”
……
5月17日上午九点,江城郊区。
枪支弹药和一系列物资被来路各异的私家车像蚂蚁搬家一样运送到这一带,与此同时,司契的手机中收到了一个接一个的坐标。灵魂契约开始发号施令,于是听风公会的三人分头行动,很快将所有货都从坐标处搬进工作室中。
司契从未使用过枪支,在过去二十二年他并不擅长利用武力解决问题,就算偶尔需要用到暴力手段让某些生命停止发出声息,他也倾向于选择能够让指尖直接触到温热血液的冷兵器。
好在,属于神明和信徒的记忆里有大量关于枪支的理论信息。他一周前发布在游戏论坛的那个帖子引发了极大的反响,独属于他的三行神名在玩家乃至普通人之间广泛传播,不少人怀着两头押注、有神就拜的心态,面上保持中立的同时在心里默念了他的名号。
越来越多的灵魂归于控制,思维殿堂深处的猩红藤蔓生机盎然,密密麻麻的灵魂叶片提供知识和力量,一丝一缕地提升司契的体魄,使他足以应对即将发生的鏖战。
“晋余生,我记得你曾在江城下城区和郊区之间打造了一条地下通道,是么?”司契拿起一把格洛克17手枪,掂量了两下插在腰间,侧头看向喻晋生,“我不希望我刚进江城,就被那群诡调局的鬣狗盯上。”
喻晋生暗道“果然”。
自从知道诡调局要对齐斯下手,他就在思考左右斡旋、两全其美的方法,最后动用在灰色地带的一些人脉,斥巨资在下城区的偏僻处挖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下通道,打算等齐斯被诡调局逼得走投无路了,悄悄将他送出重围。
这条通道的存在他从未告诉任何人,司契知道其存在,想必是在操控他灵魂的同时获得了他的部分记忆。
他原本看司契对他不假辞色,还以为是对方不知道他暗地里的后手,如今看来,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误会”,司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对他绝对忠诚,那么不如在一开始就化作死尸。
“那条暗道原本是出城用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用来入城。”喻晋生抬眸看了眼司契似笑非笑的神情,笑容苦涩,“老齐,我可以带你去,但那条暗道建得仓促,恐怕不能通车,我们到时候可得弃车步行了。”
姜君珏在旁边听着,适时举手道:“既然是暗道,咱大张旗鼓进去不太好吧?司契小兄弟,咱会长一人做事一人当,作为肉票也够分量了,本人和说梦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司契微笑道:“不麻烦,一起去。”
说梦脸色发苦:“问题是在下和老姜除了浪费空气、拖累你们外卵用没有啊,在九州和傅决他们眼里,咱会长还算盆菜,在下顶多算个佐料,该一发炮弹一锅端就一锅端了……”
司契笑容不改:“如果注定要死,我喜欢多带几个陪葬的。”
“淦!”
顶着听风公会三人幽怨的眼神,司契提起食指敲了敲下巴:“你们提醒我了,林决既然敢引我入城,想必拥有对付我和我手下诡异的方法,我忽然觉得灵魂契约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三人如临大敌地盯着黑发红眼的青年,只见他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鲍勃送来的物资间挑拣,最后落在几瓶半透明的液体上。
停顿片刻,看着三人越来越恐惧的目光,他倏地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尽快出发吧。”
喻晋生屏息敛声,半晌才暗暗舒了口气,后背已冷汗涔涔。
他明白司契的顾虑,无非是怀疑傅决得到了遏制诡异的手段,入城之后受制于灵魂契约的三人不再受控;灰色地带有的是逼人听话的手段,司契虽然过去不曾用过,但以他的道德底线,给三名人质注射点什么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明明已经让鲍勃准备了相应的材料,并且也起了这样的心思,为什么停在最后一步?喻晋生了解齐斯,绝不相信他是良心发现。
司契也的确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忽然觉得没有必要。
从林决表现出的态度看,诡调局绝对不会顾及肉票的死活,喻晋生等人顶多起到个垫背作用。
四人在进入江城后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提前制造嫌隙属实不智,毕竟拿到解药的方法除了听从号令,还有严刑拷问。
风险与利益两相权衡,倒不如按兵不动,看听风公会如何应对。
更何况,司契也很好奇,林决布下鸿门宴邀他入城的倚仗和筹码究竟是什么。
十点半,装备整理得差不多了,该带的也都背在了身上,一行人在喻晋生的带领下向暗道入口走去。
喻晋生准备的暗道外观上是一座新修的防空洞,低矮的铁房子覆盖在黑黢黢的洞口上,钢铁构建的梯子紧贴岩壁深入地底,打亮电灯后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卧室、书房、储物区一应俱全,盥洗室配有马桶,俨然一处条件不错的末日庇护所。
喻晋生径直走进盥洗室,按了三下冲水按钮,三阵水流声后,马桶自动升起,露出下方通向黑暗的楼梯。
“够隐蔽吧?任谁都想不到马桶下还有个通道。”喻晋生不无得意地说着,踩上潮湿的楼梯,“就是没料到水管裂了,水还漏出来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