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画画之于他,确实不是重要到非做不可的热爱。他随时可以捡起,也随时可以放下,他不能再找到乐趣之后,又用过高的目标去要求自己,这不是他学画画的初衷。
陆行舟说:“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志向。”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那是他小学初中时期写作文才会喊的口号。
“你不想当大侠吗?”单信问,“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背着一把剑。”
“我不知道。”陆行舟有些泄气,“我还是先把这幅画画完吧。”
他画的是一片茶花,层层丛丛,冰雕似的剔透无暇。
陆行舟想,等他画完这幅画,拿到阳光下被照耀着,一定很好看。
他很快便沉浸在了画中,暂时忘记了今日的烦恼。
陆行舟画完之后,喊单信过来看,单信赞扬道:“画得很不错,你这茶花像是……像是在仙庭里种的。”
“我也觉得。”陆行舟觉得自己还是有画画的天赋的,“你会画人吗?”
单信说:“会,但我画人没有画花好,你想学画人?”
陆行舟点头:“我想记住一些人。”他对陆关山和辛梧桐的脸还有印象,他想趁着还没有完全忘记他们长相的时候,把他们画下来。就好像……就好像陆行远把他和陆金英画出来那样,挂在房间那样。
睹物思人没什么不好,爸妈会永远留在他的心里。
单信迟疑着:“这不是我擅长的,我怕……”
“你别怕。”陆行舟说,“这更加不是我擅长的,你会多少,就教我多少好了。毕竟,我也没有立志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画家嘛。”
单信深吸一口气:“好,我教你。”
深夜降临,陆行舟还在单信家中练习人脸的轮廓。
单信问:“你还不回去吗?”往常这个时候,陆行舟早就说告辞了。
陆行舟愁啊,他知道宁归柏肯定在客栈等他,可他还没理清楚……他还是觉得很委屈,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宁归柏。但他也不能一直赖在单信这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说:“我走了。”
单信挠了挠头,怕自己的话引发误解:“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我知道,但天色已晚,我是时候该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吧。”陆行舟顿了顿,“明天我就先不来了,不必等我。”
单信说:“好。”
陆行舟走出门,天色已是墨中透灰,月亮不知道跑哪去了,几颗星星亮着淡光,屋瓦和树影都似浸在雾里。
他走出巷子,便走不动了。在昏暗的光线里,宁归柏身形挺拔,像铁铸的雕像。陆行舟低着头,看见宁归柏被裁得孤直的影子。
陆行舟没有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捏了捏拳,又松开,悄悄将手心按在衣服上,把汗擦掉。
陆行舟从宁归柏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有说。
宁归柏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陆行舟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声音轻得像一滴水汇入河流:“走吧。”
第246章 故人归否-3
宁归柏先是跟在陆行舟的身后,又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行舟问:“你住哪儿?”
宁归柏报了个名字,那是陆行舟住的客栈。
陆行舟心中滋味复杂,他又问:“你的伤都好了?”
“……没好全。”宁归柏神情微黯,“不过没有什么大碍了。”
陆行舟克制住问“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冲动,发生什么事当然重要,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宁归柏可以说那些话的理由。
两人回到客栈,陆行舟走到自己的房门口:“还跟着我做什么?你去睡吧。”
宁归柏问:“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陆行舟反问:“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宁归柏抿着唇没回答。
“你住哪间房?”
宁归柏指了指隔壁的房间,看陆行舟的脸色。
陆行舟:“……”
“你去睡吧。”陆行舟心口堵得厉害,“你别来找我,也别再站门口傻等了,如果我想找你,我会去找你的。”
陆行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入不了梦乡。
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句话呢?宁归柏都说了那不是真心话,宁归柏也道歉了,陆行舟心知自己从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他为什么不能放下?
是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一个人能说出那样的话,说明他肯定是想过的吗?
“我不需要被排在最后的喜欢,我受不起。”
陆行舟甚至还记得宁归柏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过?可能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因为依旧喜欢,因为“喜欢”排在了“介意”的前面,所以宁归柏还是来找了自己。
陆行舟心里有一根刺。但他转念一想,他对宁归柏做过的事情,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反思着,他是不是对宁归柏的要求太高了,就算“介意”又怎么样呢?谁的爱能是毫无保留、十全十美的?宁归柏只是一个人,他为什么要用非人的标准去苛责他?
再说了,宁归柏产生这样的想法,根源也在他的身上,他之前那样的所作所为,不管放在谁的身上,恐怕都会这么想。
陆行舟在被子里翘起了嘴角,他快要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但他见到宁归柏还是会木着脸的,虽然宁归柏已经学会了道歉,但那还不够,他必须学会怎么哄人。
陆行舟在心里哼道,总不能每次一有什么矛盾,宁归柏就在那神出鬼没的,等着自己心软吧。
想清楚之后,陆行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起床伸了个懒腰,思考今天做些什么好。
他望着墙上的剑,想起单信问他的话“你不想当大侠吗”。他走到墙边,取下青锋剑,决定今日去郊外练习剑水星纹。
陆行舟收拾好自己,吃过早饭,便去了赟州郊外。
他确信他是喜欢练剑的,起码喜欢的程度比画画还要高,画画让他感到平静,而练剑使他觉得自由。
他想,就算没有任务的枷锁,他也放不下青锋剑。
日落西山时,陆行舟慢吞吞地往赟州城内走,边走边留意周围,看宁归柏会不会突然在某处出现……但这次宁归柏听话得很,陆行舟一路走回客栈,也没见着人。
陆行舟在宁归柏的房门停顿了几秒,便往前进了自己房间。
翌日一大早,陆行舟敲了宁归柏的房门。他的手刚放下,房门便被拉开了。
陆行舟抱着青锋剑问:“你今天有事吗?”
宁归柏说:“没有。”
“要陪我去练剑吗?”
宁归柏沉默须臾:“好。”
去到赟州郊外,陆行舟等宁归柏拔剑,他没有用剑水星纹,而是用了春逐行。
没出几招,陆行舟发现宁归柏的剑招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这是故意在让他吗?那也不必让这么多吧。
陆行舟不喜欢这样,他骤然收剑,冷声道:“你不必这样让着我。”
“我没有让着你。”宁归柏声音绷紧,“这就是我现在的实力。”
第247章 将奈之何-1
陆行舟发出一个犹豫的音节,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
他不得不问了:“发生了什么?”曾没日没夜、几乎将一切都奉献给练功的少年,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宁归柏其实不想让陆行舟知道这一切,起码不是这么快就知道。
可他没法回避陆行舟的问题,陆行舟在担心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很少人会担心他的,他不能让担心他的人满是疑惑,不得其解。
“我爷爷还活着。”
宁归柏不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后,才想起来补充细节。
“我以前一直以为爷爷已经去世了,在我的记忆中,我奶奶和爹娘都没有提起过他,我也没问过关于他的事情,我只知道他的名字,我小时候练武用的那把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他叫宁道成。
“那时你让我走,我便离开了,我哪里也不想去,便直接回了登龙城。
“我想……万一……你没有回家。
“两个月之后,有个叫宁永超的人来找我,他给了我一枚药丸,说吃下去之后就能去到另一个世界。我信了。
“吃下去之后,我的内力四处乱窜,我吐了不少血,我才知道宁永超骗了我。
“他以为他给我的那枚药丸,是让我半年内使不上武功的毒药。但他拿错了,我吃下的药丸,是让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内功也慢慢消失,到了半年便会死亡的催命符。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没想过我还能活下来。”
在陆行舟的过去里,他想抓住但没能抓住的人已经够多了。
宁归柏不想成为“又一个”,他宁愿陆行舟恨他,也不希望陆行舟被这种无望的悲伤所裹挟。因为在他看来,后者的痛苦远超前者,痛恨是有力量的,绝望是无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