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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他看着老仆那略带悲伤的眼神,突然想,老仆并不是因为在乎他,才跟他说这么多话的。老仆是太寂寞了,在这么大、这么冷的地方,只住着几个常年不在家的人,而在这几个人里面,还有几个是让他不敢说话的,因此老仆只能一找着机会,就跟宁归柏说话。
  宁归柏在等人,老仆就多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宁归柏现在不让他汇报了,也许是因为不想等了,也许是想要自己出去找人,不管怎么样,老仆失去了让嘴皮子分合的机会,他并不高兴。
  宁归柏没有问老仆,他是不是这么想的。老仆的动机并不重要,他想,老仆若真是这么寂寞,大可以从这扇门走出去,没有人要求他留下来。
  第三个月,危莞然闭关练功,宁归柏的爹娘没有回家,宁归柏可以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老仆从来没见过宁归柏在家里待这么长时间,他从宁归柏的神情上,也看不出任何的东西。宁归柏还是保持着练武的习惯,他每日练功,每日等待,他像抽长的枝条那样穿过了日子。
  宁归柏觉得陆行舟可能出事了,他可以等,但他不能一等再等。万一陆行舟身陷危险……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陆行舟,完成那个迟到的约定。宁拓文这样评价过宁归柏——他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宁归柏并不否认这样的评价。
  老仆望着宁归柏离去的背影,他很想冲上去问宁归柏要去哪里?那个人呢?他不等了吗?可是他知道宁归柏是不会回答他的,宁归柏既然决定要走,就不会回头了。老仆突然有些恨那个没有出现的人,不管那个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来,老仆都有些恨他。宁归柏很少会要求什么,他的期待不应该以被遗忘的方式潜入水底。
  宁归柏先去了关州,他找了包打听,包打听却不告诉他陆行舟的下落。他说的是“不便告知”,而不是“我不知道。”
  宁归柏以为包打听是想要狮子大开口,没关系,他愿意加钱,他有的是钱。可包打听还是无可奉告,宁归柏总不能拿剑架在包打听的脖子上面,于是宁归柏离开了。他走遍了整个关州,没找到陆行舟,他觉得陆行舟应该不在关州。但他看见了一张画像,一张跟陆行舟有五分像的画像,画的是一个女子,他想,陆行舟有妹妹吗?
  他离开了关州,决定去陆行舟的家里找人。
  在溪镇郊外,他跟陆望有过简单的对话。
  “你是小舟的朋友吧。”
  “……嗯。”
  “小舟已经很久没写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哦。”
  “小宁,要不你把你的住址告诉我,等小舟回来之后,我让孩子们写封信告诉你他的下落,到时候你再去找他?”
  “不用了。”
  气氛有些尴尬。
  陆望又说:“远道而来,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宁归柏说:“不了,我走了。”他看见陆望怔愣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打扰了。”
  他逃跑似的离开了陆家,在此之前,他没想象过陆行舟的家是什么模样的,在此之后,陆行舟成长的环境变得十分具象。陆行舟的家里堆满了粮食的味道,每一件物品都有着质朴的气息,陆望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有种朴素的关心,他笑起来堆叠的皱褶里面,没有储藏任何尖锐的东西,江湖上的刀光剑影,都跟这个家没有关系。他能想象陆望是怎样抱着小时候的陆行舟,在他耳边笑起来,传达丰收的喜悦。那些通过勤劳耕耘而获得的香甜气味,在陆行舟的血液里流淌,让他也成为了踏踏实实的人。他的笑容是实的,他的眼泪是实的,他的一切都是实的,以至于他留给宁归柏的所有短暂相处的记忆,也都是实的。
  宁归柏在溪镇郊外待了一段时间,他去河边钓鱼,一边钓鱼一边练“利锁引”,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他刚认识陆行舟的时候,也是在同一条河边。
  他本来在树上睡觉,但是被陆行舟的脚步声吵醒了,然后他瞧见了陆行舟的背影,也没管他,继续睡觉,但他很快又被陆行舟的自言自语吵醒了。
  “鱼都去哪里了?鱼儿,鱼儿,快快上钩吧。”
  “鱼儿,我不吃你,我只是想钓你,等我完成任务了,我就把你们都放走,好不好?”
  “你们这些鱼,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你们说,你们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们做成红烧鱼,水煮鱼,酸菜鱼……”
  “鱼啊鱼,鱼目混珠,珠联璧合,合二为一,一心一意,意想不到,到此为止,止戈为武,武力超群,群魔乱舞,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鱼呢?”
  “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我松开时间的绳索,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进天空的海底……”
  聒噪。宁归柏这样想着,却笑出声来。
  他坐起身,陆行舟抬头,热情的太阳稍稍西移,陆行舟用专注的目光盯着自己。宁归柏从很多双眼眸中瞧见过支离破碎的命运,他窥见众人的历史,笃定人们会拥有相似的未来,不是愚昧就是沧桑。阳光在陆行舟的脸上星星点点地跳,宁归柏却觉得阳光是浓雾,他有一刹那的恍神,因此没有用同样的刻薄,在一双眼里断定陆行舟的命运。
  宁归柏没等到陆行舟回家,决定前去鹤州看看。他在去鹤州的路上,跟一群恃强凌弱的人打了一场,他们撞在宁归柏找不到人的枪口上,被打得屁滚尿流。宁归柏没有拔剑,他不需要拔剑也可以杀人,但他两样都没有做,因为陆行舟不喜欢杀人。
  宁归柏对杀人没有感觉,人都是会死的,他若是因为武功不济,被什么人杀了,也不会怨恨什么,他觉得这是天地的运行法则。可是陆行舟说,那样不好,同类相杀是禽兽才会做的行为,人不是禽兽。宁归柏觉得陆行舟或许是对的。
  他背着一把很少拔出来的剑,到处找陆行舟。
  天大地大,陆行舟在什么地方呢?鹤州也没有他的身影。宁归柏望着北边,眼神茫茫,他是不是看错了方向?东南西北都是不对的,他应该往下看,也许陆行舟已经死了,他不再呼吸对错,只是抱着黄土长眠。奇怪的是,宁归柏并不因为想象到陆行舟的死亡而感到心慌,当然,他也并不因此感到安心。他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他只是觉得如果陆行舟失约的原因是死亡,那也挺好的。
  陆行舟不是遗忘了他们之间的诺言,也不是牵挂更加重要的事情。他只是动不了了。这对于从来没有被排在第一位置的宁归柏来说,确实挺好的。在宁拓文和苏慕语的眼里,他们是彼此的第一,在危莞然的眼里,武功是第一,在老仆的眼里,逆来顺受的孤独是第一……这些在血缘或者位置上跟宁归柏比较亲近的人,都没把他当成心中的第一。宁归柏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乎,但有时他也没法确定,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隐秘的权衡利弊后的故作潇洒。他愿意相信是前者,但他不希望陆行舟跟那些人都一样。不过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希望不会是现实,陆行舟在乎的人太多了。
  宁归柏离开了鹤州,他又回到了登龙城。万一,万一。
  危莞然出关了,她知道宁归柏回家了,就让他练功。练功,练功,他为什么一定要练功?他想离开,危莞然不允许,因为她要给他传授一套新的剑法,宁归柏得留下来。
  宁归柏问:“这样没日没夜地练功,你想让我成为什么人?”
  危莞然说:“你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我把你扔进狼群的时候开始,我就要你有朝一日会成为天下第一。”
  他为什么一定要当天下第一?如果这是危莞然的意愿,她怎么不自己努力成为天下第一?为什么要将这么沉重的心愿寄放在他的身上?宁归柏不是背不起,只是他有了更加想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背了。
  宁归柏说:“你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危莞然说:“我不行,我没有你的天赋。”勤能补拙,但勤补不出天下第一。
  “你的武功比我厉害。”
  “那是因为我比你多了年纪和经验,假以时日,你必然超过我。”
  宁归柏还想说些什么,危莞然强硬地阻断了话的出口,她提起了剑,剑光在宁归柏的眼中闪烁。宁归柏想起自己的“叛逆期”,他不想按照危莞然的想法去行动,所以他出门历练的时候,到处让别人拜自己为师,然后教那些人武功。他不管这些人根基如何,心性如何,耐力如何,只要他们愿意叫自己师父,他就愿意给他们传授武功。他要将危莞然视若珍宝的东西全都教出去,万一这里面有几个天赋卓绝的,他们也可以成为自己成为“天下第一”的阻碍。宁归柏的叛逆就是不断地给自己增加阻碍。来吧,现在的一刻,未来的无数刻,如果有人能折断他手中的剑,通通来吧,宁归柏的兴奋黯淡无光,他有了许多比他年纪大的弟子,他把自己的枷锁砍成许多份,公平公正地分给了那些心有执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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