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郑独轩说:“你离开这里之后,我向吴非吾要了你的诗集来看。”
陆行舟说:“嗯,我知道,非吾兄已经告诉我了。不过,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诗集呢?我说过了,那都是我瞎写的,没什么水平,算不上好诗……不,甚至算不上是诗。”对于古代人来说,他写的那些东西,估计只能算是词语胡乱拼凑而成的语句,跟诗没有任何关系。
郑独轩笑着说:“我觉得写得很好。”
“你又在骗我了。”
“小舟。”郑独轩微叹一声,“你怎么总是觉得我会骗你呢?”
陆行舟想了想,觉得也许是郑独轩的位置站得太高了,他觉得郑独轩是他需要仰望的人,而仰望的人经常夸赞他的好,他没法坦然应下。他说:“哎呀,不说这个了。我都不记得我写了些什么了,嗯,真不记得了。”
郑独轩问:“你没生气吗?”
“生什么气?”
“私自看了你的诗集。”
“不生气。”诗集又不是日记,不然陆行舟也不会将诗集送给吴非吾。而且这段日子陆行舟经历了许多事情,他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
郑独轩维持着笑颜:“你的荷包怎么换了?”
陆行舟问:“这你都能看出来?”陆金英做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只是这只懒羊羊比上一只胖了些,但区别真的很小,如果不是陆行舟亲手把上一个给了百晓生,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郑独轩说:“一眼就看出来了。”
陆行舟摸摸鼻子:“上一个不见了,刚好回家了,就让姐姐给我做了个新的。”他本想如实道出,又想起自己跟百晓生交换的是什么消息,这样一桩桩事说下去,郑独轩说不定就能查到仇饮竹了。诗集不过是小事,百毒不侵也是小事,但郑独轩若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躯,估计也会觉得他是骇人的妖怪吧。
郑独轩又问:“你这把剑也是新买的?”
陆行舟今日原本的打算是出门打怪,自然带上了青锋剑。他没法隐瞒,只能说:“没错。是一把好剑。”
“我看看?”
“好。”
陆行舟把青锋剑递给了郑独轩,郑独轩半抽出剑,只见剑身澄清,如凝冰的湖面,寒气逼人,郑独轩不由赞道:“好剑。”
在郑独轩赏剑的时候,陆行舟在脑中飞快地编织青锋剑的来历,怎么来的?怎么来的?他的脑袋突然像一团搅不动的浆糊,怎么都想不出来合适的缘由。买的?且不说陆行舟哪里买得起,从谁那里买的也是一个大问题。捡的?真以为天上会掉馅饼?说出来自己都笑了。传承的?他什么家庭啊?郑独轩能不知道吗?算了,要不就直接说不方便说好了,郑独轩这么善解人意的人,估计也不会再问了吧。
不过郑独轩把剑还给陆行舟的时候,并未问什么,陆行舟反而在心里打鼓,疑心郑独轩看透了自己。
“不要光说我的事情了。”陆行舟延续之前的问题:“你呢?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郑独轩说:“我如往常一样,练剑习武,没什么特别的。”
陆行舟撇了撇唇:“就没什么有趣些的事情吗?”他给郑独轩说了这么多的事情,可郑独轩什么都不告诉他,陆行舟觉得这不公平。
郑独轩说:“倒是有桩新事,不过算不得有趣。”
“什么事?”陆行舟才不听郑独轩下的定论,在这些大人物的眼里啊,非得轰天烈地才算大事,非得波澜壮阔才能刻骨。
郑独轩说:“我创了一套新剑法。”
“这还不算有趣?”陆行舟双目一亮,“我能看吗?”
郑独轩说:“当然可以。”
陆行舟说:“我现在就想看。”
郑独轩笑道:“走吧。”
两人来到后山空阔处。
飞光出鞘,剑光忽而摇曳如烛火,忽而流泄如银河,郑独轩今日穿了件金边白袍,金光白线照亮了被阴云遮蔽的天,陆行舟看得眼睛也不眨,说不清是人更好看,还是剑更好看。
郑独轩收势时停在了陆行舟面前,他微微出汗的脸庞上,一双眼如秋水明月:“如何?”
陆行舟磕巴着说:“好、好、很、很好。”
郑独轩笑他:“怎么结巴了?”
陆行舟想,天上明月只有一个,郑独轩的眼中为什么会有两汪月?
陆行舟问:“这套剑法有名字吗?”
郑独轩说:“有,叫‘明月浸空’。”
陆行舟的心乱了,明月,明月,怎么又是明月?他眼神飘忽:“这剑法真好看,威力也不错,你真厉害。年纪轻轻,就能自创剑法了。”
郑独轩说:“你也可以。”
“我可以吗?我不行的吧……”
“怎么不行?我相信你。”
陆行舟突然感到很愧疚,他今天对郑独轩说了这么多谎言,他想说别相信我,我只是个骗子。明月浸空?浸空则是他心中的监控,控得他惊悸惶恐。
满船明月浸虚空,绿水无痕夜气冲。
诗思浮沉樯影里,梦魂摇曳橹声中。1
陆行舟心中浮的只怕不是诗思,而是他一再遏制、躲闪、趋避、不可说的念头。
郑独轩留陆行舟在燕归堂过夜,陆行舟觉得也无不可,便借了吴非吾的衣服洗换。
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之后,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救过一个小孩,便找了吴家兄弟,说想见见尤痴儿。
尤痴儿被吴锁愁抱过来了。
陆行舟没看出异常,笑着说:“痴儿,怎么还要人抱着过来?”
尤痴儿像是见了救星,他张开双臂,眼泪如珠砸落,挣扎着想要投入陆行舟的怀抱:“神仙哥哥,我的腿骨被师父打折了。”
【📢作者有话说】
1戴复古《黄岩舟中》
第62章 至亲至疏-2
陆行舟笑容遁去:“什么?”他将尤痴儿抱在怀中,问:“锁愁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尤痴儿已经在嚎啕大哭,他又是个孩子,陆行舟觉得他说不清楚,所以才问吴锁愁。
吴锁愁说:“我不知道,我今天去找人,朱凭春神色有异,我再三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痴儿骨折了。我找到痴儿,跟他说你想见他,痴儿便让我将他抱来,说要告他师父的状。唉,朱凭春也不像是这种人,不知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当初他也还是觉得朱凭春的武功和人品都还不错,才推荐尤痴儿拜入朱凭春门下,没想到现在竟可能害了尤痴儿。
尤痴儿抽泣着说:“师父最近心情不好,师娘要跟他和离,师父不愿意,师娘就搬出去住了,师父经常去外面找师娘,总是不在燕归堂,这些天也没有监督我练武了。我前两日调皮贪玩,就跑出去燕归堂了,我没练武,我以为师父不会回来,不会发现的,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师父了,师父知道我偷懒没练武,一怒之下,就……就把我的腿打折了。”
陆行舟眉心蹙起:“孩童贪玩不过小事,再生气,罚他多练几个时辰就算了,何必打折骨头?”
吴锁愁说:“朱凭春这事做得确实不对,我去问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陆行舟当机立断:“我跟你一起去。”
尤痴儿死死抓住陆行舟的胳膊:“不,我不要去。”他这回出门告状,就做好了再也不回去的准备了,神仙哥哥不会打他,他要赖在陆行舟的身边。
陆行舟说:“好,你留在这里,我让非吾兄来照看你。”
尤痴儿没有放手:“你会把我送回去吗?”
“如果他保证不再打你……”陆行舟想,尤痴儿毕竟是正式拜过师的人,朱凭春那边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他声音一顿,“痴儿,此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别怕,别怕。”
朱凭春不在燕归堂内,也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吴锁愁和陆行舟就蹲在燕归堂的门口,等着堵人。
吴锁愁没跟陆行舟说“抱歉”,于情于理,此事他都没做错。陆行舟也不需要这声“抱歉”,他才不会因此而责怪吴锁愁,孰是孰非,他有眼睛和判断。
陆行舟其实没见过朱凭春,所以朱凭春进门的时候,若不是吴锁愁扯了扯陆行舟的袖子,他还不知道眼前这发棕目灰,耳边生痣的男子就是朱凭春。
朱凭春脸如黑炭,根本没留意到二人,迈步就要往里走。
吴锁愁跳出来,挡在朱凭春面前:“朱兄,且慢。”
朱凭春冷眉冷声:“锁愁,如果是为了尤痴儿的事情,我不想与你多说。他是我的弟子,我有管教他的权力。”
陆行舟踱前一步,神色肃然:“管教就要把他的腿打折吗?孩子贪玩不过是小事,你都要‘管教’到这个份上。若是哪一天他闯了祸,你是不是要把他的脖子也折断?”
朱凭春说:“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师徒二人的事情?”
陆行舟说:“我是陆行舟,之前是燕归堂的外门弟子。痴儿是我带回燕归堂的人,我带他回来拜师,是想让他好好学武,不是为了让你打断他的骨头。痴儿年纪还小,贪玩不是十恶不赦的大事,你虽然是他的师父,但也不可因此就让他伤筋动骨。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也是个吃过苦的好孩子,你不应该拿出管教恶徒的方法来管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