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都说人暂时失去了某方面的五感之一,其余四感便会变的异常敏锐。
谢知怀还能看见隐匿在重重火海中依旧在厮杀的人们的影子,看见城头本该高高伫立的旗帜轰然倒塌,被气势汹汹高涨的焰苗吞没,面前燃烧飘至半空的浓烟并着烈焰,他好像在城头之上瞧见了一个若隐若现,却又极为熟悉的背影。
他还想离的再近些,想要知道城头之上那人究竟是谁,只是离的愈来愈近的同时,焮天铄地的火也同样扑面而来,仿佛是天意刻意阻拦着他,不让谢知怀再靠近。
可敌军似乎来了一波又一波,无止境的,只有当这一波敌人歼灭殆尽时,人仿佛才能抽出一口能喘气的间隔来。
谢知怀在这几次冲杀中已经入了内城,多数百姓尚在城中连着逃命的机会也没有,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即使过了数年之后,他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在虞北究竟还存不存在一个名存实亡的大公子的称谓,但如今所见民生,却只恨自己不能尽力去护住他们。
好不容易等来了中途那一口尚能喘气的间隙时,谢知怀只觉得腿边一沉,还没低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在这种状态下出于本能的应激反应,猛地便将刀锋对准了腿边的东西。
然后他就听见了哭闹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说话声,低头一看,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孩。
这小孩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更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小孩瞧见自己扒着的人忽然用刀尖指着自己,不免吓哭了起来,连本来想好了要说的话也一下子被打碎在脑海里,边哭边喊:“别......别杀我......呜......”
谢知怀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但他很快抱起来了那孩子,下意识就是要将这孩子送至安全的地方。
那不免就要逃,可是眼下似乎整个虞北都不能再待了,他能带着这个孩子逃去哪里?
谢知怀飞快地在脑子里思索,唯有去行商的那条偏僻小道走一走,碰碰运气,看是否会遇到自己认识的人将其带走,再找到了这孩子的娘亲来带走他也不迟。
只是谢知怀心底大概了然,这孩子的父母很可能早已遭遇不幸,只徒留他一人在这世间了。
第38章 奇缘分
去往那条偏僻小路的路并不好走, 首先便要跨这火海,再越尸山血海,穿过山脚, 继而踏着常年无人行径所在之处的积雪才抵达。
谢知怀一开始是抱着那小孩先出了火海, 途中那尸山血海虽难行进,却也算是他们最好的屏障保护,抱着这小孩又属实不便前行, 他便改为将这小孩在背上背着。
眼下出了城, 城外白茫茫的地使得二人每走一步, 脚下血渍都染了这一处白净, 拖出长长一道泥泞路。
异地他乡和从前身处故土时在边塞,谢知怀就已经养成了高度警惕的习惯, 心里只担忧行踪是否会被发现, 又有多久会被追上。
虽然身心已经极度疲惫与劳累叠加, 但谢知怀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
“大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那小孩虽然面上灰头土脸,一双眼睛却亮亮地眨巴着,有所好奇问道。
谢知怀没作声。
那小孩见问的话没了下文,又问了一次, 但谢知怀还是没说话。
小孩固执的再问了一遍。
谢知怀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孩得不到回答就要一直问, 真是好固执一小孩, 于是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现在是在逃命, 逃命是没有目的地的。”
那小孩闻言“哦”了一下回应道, 回握住谢知怀的手抓的更紧了。
这一刻仿佛天地之大间, 竟是一丝留有他们余地的空隙也不曾留。
行商那条路旁边本来有一村落,但不知从何时起这里便被废弃,长此以往, 屋内也都落满了灰尘。
谢知怀本想拉着这小孩在其中一间荒废的屋子里躲一会儿,但他刚走到那小径里就眼尖地发现了熟悉的旗帜。
目测约莫不到百丈内,随风飘扬炽红的“祝”字已经表明来商的队伍身份,谢知怀从小眼力其实平平无奇,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毒或是诅咒本身就是双刃剑的影响,越长大眼力竟越发的好起来。
为首的那几个看着面熟的脸庞,谢知怀从前在虞北似乎也曾见过,是了,他蓦地想起来是他们曾经与祝家合作时的一支行商队伍。
但谢知怀不能肯定对方如今是否还心向虞北,他躲在屋子后面,侧耳细听,精神时刻紧绷着,眼下需得静观其变兴许才能为自己留得一线生机。
好在这距离不算太远,队伍里只要有人出声谈论,这声音谢知怀便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唉,也真是苦,你说这叫什么事嘛,靖北侯生平明明是一心为忠,奈何昏君却仅听了什么......什么巫女的国运见解,竟就作此决断,真是悲哀!”
“说不定是个名存实亡的...”那人话音戛然而止又接着道:“......咱们家主与虞北来往一辈子了,他们是什么性情能不清楚么?依着咱们家主那平日里待人见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虞北在他心里是个举足轻重的地方咯。”
“那要咱们说些不好听的,私底下摆不到台面上的,虽然靖北侯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清白,你却难保是有人要害他......这才......”
出声探讨这人默然用手横过脖颈的动作,其余几人闻言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觉得在理。
谢知怀相信父亲的为人,若是自己真有那么个大奸大恶之人为父,怎么能与娘那般碧血丹心的人琴瑟和鸣,又怎能教出他这种顽固脑袋的小孩。
他虽不相信父亲兴许已经在他赶回来之前便已葬身火海,但如今亲耳听见这消息还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心慌的时候有过不详的预感,此刻像是真真切切下了判决一般,这念头却成了真。
已经空洞干瘪的心口如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揪的越紧,反而就越是麻木。
可眼下情形不容他余留过多的时间去伤感,他思虑良久,总觉得这样血迹斑斑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不稳妥。
于是转身进了那荒废的屋子,四下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遮挡的东西,正巧瞥见床边搭了一大块不知从前拿来做什么的黑布,谢知怀旋即往身上一披,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玄色斗篷。
谢知怀又低声叮嘱了身边小孩:“一会不管我说什么,发生什么,跟着他们走就对了。”这才准备妥当从中混入。
那小孩虽不明白为何要跟一群陌生人走,但至少面前这个哥哥将他从火海中救出来,定然是可信的,也不再多问,只昏昏迷迷点了点头。
“瞧你们这行头打扮,是祝家的人吧。”谢知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冷不丁来这么一句道。
“你是谁?!”那人听见声音猛地一转头,出于防卫的本能,转身的瞬间腰间剑已出鞘半截,这才瞧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旁边还牵着个孩子。
“云游的,路过此地罢了,这孩子不知从何冒出来的,总跟着我,寻不到父母,这冰天雪地里可只有饿死的数,不如让你们祝家的人带走好了。”谢知怀随口胡诌道,又松了牵着那小孩的手,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才将那小孩推了过去。
因为再近,对方应当就会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了。
为了防一些不必要的争斗,还是隔开一段距离为好。
那队伍为首的几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孩笨拙的一步步走过来,直至扒在他腿边。
说到底这支队伍当年也是谢家经手分离出去的,谢知怀只能赌这一把了,赌眼前人究竟还对虞北有没有最后一丝忠念。
为首的那人瞧了瞧腿边眼巴巴的小孩,又思索了一番,身旁有人又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话来,谢知怀听不太清,估摸着是让这人想想祝家老头子对虞北的习性,又或许是拿这小孩去讨好。
这些于谢知怀来说都无所谓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他们今日能带走这个孩子去玄天,就够了。
如今身在虞北,这小孩怎么逃都该是死路一条。
既然是这孩子命大,又是在如今火海连天虞北境内,怎么想也都是虞北的普通百姓了,于是为首的低头对这小孩还想打趣道:“今日碰上我们,算是你的福气了。”
但扒在腿边的小孩不知何时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确切来说,是烧昏迷了。
可这种行商的队伍最是谨慎,为首的那人转个身吩咐安顿那小孩的功夫,当然就还想再捉住这黑衣人问个明白,这么个糊弄鬼的理由有谁会信?
谢知怀本想就此悄无声息的离开,谁知背后一声“站住”只令他心中暗叫不妙。
“小子,云游的人就是再不识路,也没可能在此时误闯虞北吧?”领头的人语气不善,问道。
谢知怀背对着答道:“此处山高雾深,走错了也很正常不是么?我知道你想问我,但有些事最好还是少知道的为妙,只能说,家师与你们祝家有过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