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知韫跟着吕不韦一起往城内走,轻笑道,“如此,其实也不失为幸事、乐事。”
  也算什么都见识体验过了。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从生到死都被困在方寸之地,或许,他们唯一能离开家乡的机会,就是去服兵役、徭役,这一去,或许回得去,也或许,就再也回不去。
  “殿下还漏下一句。”
  吕不韦捋了捋须髯,笑呵呵道,“晚年时,又能一连遇上两位经天纬地的主君,不仅可见我大秦成就千秋伟业,亦能安享晚年,如此人生,已无憾事矣。”
  虽然他永远不会后悔入秦,但,能安享晚年,总是不死的好。
  他还想见见天下一统的那日呢。
  “这倒也是。”
  知韫失笑,“不过,君与臣,相辅相成罢了,我呢,唯一值得称道的好处,就是有几分本事,又足够年轻。”
  特别适合当二代目。
  不过她也没接着往下说,要不然跟自夸似的,只问道,“我这一路上都没看过军情奏报,眼下什么情况?”
  “代地、雁门已定。”
  吕不韦道,“北路的王翦攻占了太行山东麓,南路的杨端和越过了漳水长城,正南北两路夹击、进克邯郸。”
  他先大致说了正面战场上的情况,又笑道,“殿下的这一出深入敌后,倒也颇有奇效。李牧降了,那些赵地的贵族豪强为了不撞上刘季的起义军,可是尽心尽力。”
  但即便如此,起义军所过之处,也有无数贵族豪强被屠戮,所得金银财宝、地产田亩无数,也利于秦国统治。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听闻了一连串的捷报,太子殿下不禁翘起了唇角,又问,“李牧降了?那云中的庞煖呢?他老人家总不会还打算跟咱们负隅顽抗吧?”
  老人家八十多了,不至于吧?
  “并未。”
  吕不韦微微摇头,“据张子房传来的讯息,李牧给庞煖去了信,庞煖虽未有回复,但云中至今唯未有异动。”
  既如此,也不必逼迫。
  云中的部队若要南下,要么过雁门、走代地,要么过雁门、走太原,无论走哪一条路,他都无法去救援邯郸。
  当然,如果他还能上马的话。
  想想也怪辛酸的。
  哪怕重权、恋权如吕不韦,一想到八九十岁的年纪了,不仅不能退下来安享晚年,还要为国家镇守边境、抵御胡人,也只有一个念头——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毫无希望可言,不如死了算球。
  “那就先不管。”
  知韫完全没有去云中的意思。
  别说云中,在邯郸没有攻破、赵国没有覆灭之前,她连李牧所在的代地都不打算去。
  将心比心,以己度人。
  才玩了一出携代地黎庶以令李牧,万一他转过头就给她来上一出携秦太子以令秦王呢?
  没必要弄点意外出来。
  “我与阿父说好了。”
  她提起正事,“等到邯郸城破、诸事皆毕,我就留在关东治理赵、韩二地,阿父的意思,是让我驻于洛阳。”
  洛阳属三川郡。
  不过不是三川郡的郡治。
  三川郡的郡治在荥阳,它是秦国攻灭关东六国的桥头堡,修建于广武山上的敖仓更是离荥阳只有十五里。
  “殿下想更三川郡治?”
  吕不韦道,“洛阳为周之故都,若为郡治倒也妥当,只是当年先王将其赐予我为封邑,便无法再为郡治了。”
  自庄襄王元年,至秦王政九年,十余年的时间里,洛阳都是吕不韦的封地所在。
  “不着急,以后再说。”
  知韫轻轻摇头,“只是我想着,咸阳毕竟地处关中,论起控扼关东,比不得洛阳方便。”
  这也是同样起于关中镐京的周武王和周公旦选择在洛邑修建成周并作为辅都建设的原因。
  在保证关中老底子的基础上,以天下之中的洛阳为辅都,无疑能最大程度地扩大周王朝的集权半径和影响力半径,也即内服、外服范围。
  虽然她不太喜欢周王朝,但不妨碍她汲取它的经验为几用。
  两都制,挺好的。
  左右秦国立国以来,迁过那么多都城,多一个陪都不痛不痒。
  “洛阳从前是吕师的封地,想来吕师对洛阳也十分熟悉。”
  她转头对吕不韦道,“我想请吕师在洛阳辅佐我,毕竟,我大概不会长时间停留,有吕师坐镇我也放心。”
  而且吧……
  某种意义上,她和吕不韦的政治思想还是很贴合的——
  依天时、人情、地利,以道家的无为而治为基调,兼儒、墨,合名、法,融兵、农,百家之道无不贯综。
  讲究的就是博采众长!
  “唯。”
  吕不韦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臣必倾尽所有以辅佐殿下。”
  这可是他的亲弟子!
  *
  #春枝暮 老吕:我又幸福了.jpg
  第880章 大秦(94)
  嬴政其实不想放他崽出去。
  虽然老父亲对崽的滤镜比长城的城墙还厚,但也不得不承认——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好些,一旦让人出了咸阳,指定就要放飞自我,别管安排谁跟着,都没一个能管束她的。
  秦王表示,他已经看透了。
  吕不韦?
  他顶多意思意思说上几句“殿下不可”之类的话,转头就会帮着她铺桥搭路,让她能无后顾之忧地放心去浪。
  但孩子大了,不好管呐。
  ——又一次没能扛住宝贝闺女的撒娇的秦王如是感慨道。
  对此,蒙毅有话要说。
  是不好管,还是不想管,这是一个十分值得商榷的问题。说句实话,与其寄希望于王上能狠下心管束殿下,还不如指望王后出手管呢。
  再者……
  这回肯放殿下出咸阳,难道不是因为想在咸阳北坂仿照韩国宫室的风格修建宫殿,结果却被殿下给撅回去不说,还被殿下给惦记上这笔用来修宫殿的预算了吗?
  修宫殿的计划半道崩殂。
  虽然被爱女打劫的秦王再三强调他只是私底下想想,没有下诏书,更没有让治粟内史规划出修建宫殿的预算。
  但,很遗憾。
  这笔暂时不存在的修仿韩宫室的预算被掏走了,甚至,若殿下仍在咸阳,怕是连不可能存在的仿赵魏燕楚齐宫室的预算也得被她掏空。
  (微笑.jpg)
  “蒙毅。”
  秦王批阅完了今日份奏折,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询问道,“邯郸那边还没有消息?”
  “回王上,暂未。”
  尽职尽责的蒙秘书给分明心里有数的秦王重新回禀了一下,又补充道,“大约今日夜里,殿下的信就能到。”
  晋阳与咸阳,估算一下就行。
  他懂。
  看来已经从被打劫的肉痛中回过劲儿,又开始惦记宝贝闺女了。
  至于为什么问邯郸……
  等邯郸城破,秦王就会亲自前往,届时自然能见到太子殿下。
  被戳中心思的嬴政:“……”
  讨厌。
  有时候,秘书太体贴也不好。
  被秦王心心念念的邯郸城并没有抵挡住大秦锐士的攻伐,十月底,邯郸城破,赵王迁携符玺与和氏璧乞降。
  消息传到咸阳后,嬴政安排好一应事务,亲自前往邯郸。
  “阿父!”
  秦王的车架刚到邯郸,提前出城迎接的太子殿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蹭一下蹿进了车架。
  “和氏璧诶!”
  她眼睛亮亮地献宝,“这可是昭襄王心心念念的和氏璧!”
  嬴政:“……”
  他接过盛放和氏璧的盒子,却没有打开,只是静静地看着笑意盈盈的女儿,也不说话,直把人看得一脸茫然。
  “阿父?”
  知韫被他看得心底发虚,不自觉地正襟危坐,并开始认真思考刚跟老父亲见面的她又有什么地方戳到他眼了。
  应该没有吧?
  她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啊!
  总不至于是她爹到现在都还记着被她打劫的事儿吧?
  也不应该啊。
  从小到大,她爹“填补”她的小金库的频率也不低啊,这点小事,也值当他记这么久?
  “阿父你有话直说嘛!”
  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的太子殿下鼓了鼓脸颊,幽怨地看着她爹,“咱们父女俩都多久没见了,阿父难道不想我吗?怎么还这样冷着脸吓唬我呢?”
  “我吓唬你?”
  嬴政冷哼,“何时到的邯郸?”
  “也没多久啊。”
  知韫想了想,道,“得到邯郸城破的消息,我就从晋阳出发,走的井陉关,在邯郸待了差不多大半个月吧?”
  晋阳到邯郸可比咸阳到邯郸近多了,她又是轻装简行,路上也没怎么停留,自然要比安排好一应事务后才从咸阳出发的嬴政快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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