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那不是有你们在么?”
知韫满是信任地看着未来的大将军,“孤有大将三人、羽林卫千人,还有云阳县卒可调动,又身处关中腹地,难道还维护不了云阳的秩序、保证不了孤的安危?”
“臣谢殿下信任。”
蒙恬迟疑了一下,“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再者,黔首在夜间汇聚,说不准也有些人会趁乱触犯秦律。”
比如,小偷小摸点什么。
“有你们在啊!”
太子殿下还是这句充满信任的话,又道,“恬恬,咱们也要对秦人交付信任,或许千万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行差踏错,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是良善忠厚的。”
她眉眼弯弯,“再者,这些事难道平时就没有?何必因噎废食。”
“……可秦国有宵禁。”
蒙恬不死心,仍然想挣扎一下,“城门戌时闭、寅时开,殿下若要举办丰收庆典,大抵是触犯秦律的。”
大抵。
真是好灵活的词。
知韫看了眼蒙恬,想笑。
“秦律如此,孤自然知晓,只是恬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认真道,“如今麦收结束,开特例、免宵禁一日,与秦人同乐,也能让他们缓一缓数月来紧绷的心神。”
顿了顿,她低声道,“天未落雨,旱情未解,接下来的几个月于秦人而言,怕是更难捱,总要给点希望的。”
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想举办,也没人有心思参与进来了。
“就这么定了。”
她一摆手,不容拒绝,“孤是太子,出发前阿父更是允孤可便宜行事,既然如此,如今的云阳,孤说了算!”
蒙恬:“……”
他绝望地闭上眼。
不是,王上,你怎么没告诉他们,还允了殿下便宜行事之权呢?
这还让他们怎么管?
也就是殿下现在还小,若再长个几岁,有这个便宜行事之权在手,她甚至敢直接渡过大河、直插三晋腹地!
蒙将军眼前一黑又一黑。
既想让有人能管着些殿下别乱来,又生怕有人胆敢欺负殿下年幼、对她不敬……
王上,这活没法干啦!
“臣,遵殿下之令。”
蒙恬艰难微笑,“臣这就领羽林卫和云阳县卒演练护卫之事。”
不然还能怎么办嘛。
“诶,别着急嘛!”
见蒙恬满是压迫感的就要去干活,知韫忙拦了一手,“晚间的秩序与安全问题确实要紧,等会儿我让人把他们都叫过来,咱们细细商讨出个方案来,至于现在……”
太子殿下露出期待的笑容。
“恬恬,你出身将门,想来多才多艺,要不要出一个节目啊?”
蒙恬:“???”
举办丰收庆典的地点,就在云阳县英灵阁前的宽阔广场上。
架起高台,燃起篝火。
云阳县的黎庶前两日就听闻了消息,殿下下令解宵禁一日,欢庆麦收,若有想参与庆典者,可自行前往。
大多都是想来的。
忙忙碌碌劳作许久,谁不想松一松神、高兴高兴呢?正因为过得太苦,才更期盼欢愉,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夏日的天黑得迟。
傍晚时分,午间的热浪随着日落而褪去,似橙似红的绮霞将半边天际渲染得流光溢彩,亦有几缕风拂去闷意。
忙碌一天的云阳黎庶牵儿带女地走出家门,与邻舍友人们三两作伴,说笑着往广场去。
盛夏蝉鸣,万象人间。
人来人往处,有得到许可的商贩叫卖着月牙饼之类的吃食,也有手艺巧的人做了满是野趣的木头玩具来卖。
家中富裕的,给孩子买上一两个,手中拮据的,看着也觉高兴。
偶尔遇上县里的大户,还不等他们慌忙避开,就见那些贵人们笑呵呵地下了马车,让家仆驾着车架在空阔处停着,自己则带着家人汇入人群,慢悠悠走着。
太子明摆着要与民同乐,谁会在这种时候砸她的场子呢?
云阳县的大户不仅不敢在这种时候闹事,甚至还十分积极地派出了自家的家仆来帮着羽林卫和县卒维持秩序。
和谐云阳,人人有责。
殿下和羽林卫从咸阳来,对云阳知之不详,但他们是本地人,哪里有刺头需要特别关注,谁能比他们清楚?
“嚯,真热闹。”
知韫掐着点过来时,广场上虽算不上挤挤攘攘,却喧嚷热闹。
幸好英灵阁广场在建造时本就考虑到容纳云阳黎庶,她又命人以盛放着硝石所制的冰块的大缸将广场划分成小块的场地,既免去人潮拥挤,也能添着凉意。
“殿下!”
“殿下来了!”
她从一早空出的小道上走上高台的时候,底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老规矩。
开场第一件事,祭祀。
知韫仪式简单却神色郑重地领着人祭祀了英灵碑,又将一束金黄的麦穗放置在英灵碑前。
“麦收这样的大事,自然要祭告咱们云阳的子弟兵,他们在天之灵,定然会庇佑云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她转过身,轻轻笑了笑。
“今日这片土地上,没有太子,亦无将军,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云阳人,还请诸位莫要将我等视作来客。”
庆典这种活动,最烦的就是领导们长篇大论的讲话,故而知韫只简单说了几句、定下同乐的基调,就迅速下了高台、给接下来的热闹节目腾出位置。
第一个节目以活跃气氛为要。
正好羽林卫中有两个云阳本地人,知韫就让他们拉上在老家时的好兄弟,然后让好兄弟继续拉上好兄弟。
年轻小伙子举着火把、红着脸,在简单的伴乐下吭哧吭哧地唱着云阳的乡野小调,舞步从羞涩至豪迈。
虽然貌似跑调,但挺质朴。
最起码,他们的父老乡亲们就看得十分欢乐,有的看得哈哈大笑,有的跟着一起哼唱。
很快,场子就热起来了。
在太子殿下的再三请求下,蒙恬和李信表演了一个剑舞,张良抚了一首琴曲,章邯带着海东青一起表演了如何驯鹰,王离抱着虎崽子就上去整了个杂技。
当然,他们还有点放不开,不过士卒们就玩得嗨多了。
唱歌的、跳舞的、说趣事儿的,击缶的、敲瓦罐的、吹树叶子的,比赛摔跤的、拔河的、掰手腕的……
没有才艺不要紧,只要人站上去,底下的关众就捧场的欢呼。
当然,知韫也没忘了观众。
她亲自客串了一把主持人,随机从底下挑选幸运儿上台问问题,问题也简单,基本都是几月份种麦、几月份收粟之类的农事上的问题,基本上都能答出来。
回答出来了,就送点用的上的小礼品,没答上来,就让人上台来表演个节目,等表演完再送上小礼品一份。
这下就更热闹了。
不仅没有彩排,更没有准备,主打的就是一个最本真的表现。
台上台上笑成一片。
临近戌时末,准备的节目差不多都表演完了,习惯天黑就睡觉的云阳黎庶们虽然精神亢奋,却也有了困意。
最后,是社戏。
它起源于远古时期的祭祀歌舞,本就是为了农业性生产而表演以酬神祀鬼的节目,今日演来再合适不过。
沿着河岸架起了篝火。
初时只是少部分县卒,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云阳黎庶们也加入进来,或是围着篝火,或是高举火把,脸上带着欢笑,载歌载舞。
“热闹吧?”
知韫于高台的边缘处席地而坐,笑吟吟看着不远处的欢声笑语。
“我与阿父处理政务,尚且还会寻出空隙来,或赏乐观舞,或骑射垂钓,他们劳作不休,自然也是如此。”
人又不是机器。
哪里能承受得住一日复一日枯燥的、看不见头的苦日子?
面包要有,鲜花也要有。
蒙恬李信正与云阳县官领着羽林卫和县卒维持秩序、警惕贼人,章邯与张良则带着部分精锐立于她身后。
章邯一惯少言,张良也未回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一张张虽然平凡、却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的笑颜。
“与民同乐。”
张良轻声喃喃,“这样的场景,良竟从不曾见识过。”
他突然觉得,虽然这几日加班加点地忙碌不休,可若能换来这样的场面,也都是值得的。
“与民同乐?”
知韫轻轻笑笑,没说话。
当一个人将自己与民划出界限之后,就再也无法与他们一同享受欢愉了。
“很晚了。”
她手撑在地上,微微用力就站起来,又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
“差不多该结束了,只剩下让他们平安归家这最后一哆嗦,可别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