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若我是赵嘉,必然会趁着秦灭赵的机会带着一批死忠于他的心腹逃离,之后无论是立马举起大旗、自立反秦,还是蛰伏下来、静待良机,都能给秦国添些麻烦。”
嬴政:“……”
好一个以己度人,竟叫他无法反驳。
不过嬴政也来了兴趣,“那换做是你,是立时自立,还是静待时机?”
“当然是静待时机啊。”
知韫想也不想,“赵国既亡,虽能收拢些人,但也不足以抵挡秦国,不如等候秦国亡其余诸国,由征服转向治理。”
她正色道,“以秦一国而鲸吞六国,如何消化,才是真正的难关。”
一不当心,就会被撑死。
“时间可贵。”
嬴政神色自若,“历来行变法者,如商君、吴起,少有不殉死者,秦国若要行开天辟地之事、灭六国而一天下,所行必更甚于变法。”
只是变法,就能危及无数人的利益,想方设法地要杀死变法者、除去变法成果,若他们仰赖的权势富贵在秦灭六国的途中被泯灭,也必然会引来更加浓烈的仇恨、更加凶猛的反扑。
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只是,纵然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嬴政也不会选择退缩,只会想尽办法剿灭这些会危及他的大秦的余孽。
“慢慢来就是。”
知韫弯了弯眼眸,“阿父正当盛年,只需稳扎稳打,自然能将这些碍眼的、不该存在的家伙一个一个拔出,至于往后,也有我在,必不叫阿父的毕生心血尽皆付诸于流水。”
一代不行,就两代。
两代不行,就三代、四代。
只要前两代稳得住,后面的三代、四代里别再出一个把全家和中枢一口气干掉的胡亥第二,就算是温水煮青蛙,百年的时间,也足够让天下人心归附于秦。
“是啊。”
嬴政眉眼舒缓,勾唇轻笑。
“有寡人的太子在,自然不必担心寡人身后,秦国之承续大事。”
第854章 大秦(68)
赵王偃薨,秦赵止戈。
赵嘉离开邯郸、西入咸阳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
雪晴复雨,缠绵不休。
“公子。”
春平君虽心情复杂,却也亲往咸阳城门迎接与他同病相怜的赵嘉。
“叔父。”
赵王偃薨逝不过数月,赵嘉仍在孝期,只是他如今入秦为质,倒也没有着生麻衰裳,只在细微之处略做彰显。
二十来岁的青年眉目清秀,对着春平君浅笑颔首,眸光却掠过他落在几个来迎他的秦廷官吏身上,神色疏淡。
“劳诸位冒雪来迎。”
春平君见此,忙客气地对秦廷官吏交谈几句,待他们转身离去,方才让赵嘉随他回邸中。
“舟车劳顿,先回去歇歇。”
他压低了声音,“也不必去急着谒见秦王,近来太子姮感染风寒、抱病在身,莫说是秦王,就是秦廷重臣,也挂心担忧得很,大约都分不出心思来见你。”
如赵嘉这种重孝在身的,秦廷只怕还要嫌弃他冲撞了太子。没看来迎的都是小虾米,三公九卿压根不带搭理。
赵嘉:“……”
他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叔父,是秦国要我入咸阳为质。”
逼着他来,又嫌他晦气?
能不能讲点道理,难道秦王和秦国重臣不知道他刚死了亲爹吗?
“这个么……”
春平君略尴尬地笑了笑,无奈道,“秦人何时讲过道理?”
唯一一个爱做些表面功夫、肯讲些道理的,这不是病了么?她自个儿都被秦王给训了一顿、拘在殿中,哪里还顾得上赵国质子?
铅云低垂,乌沉沉得阴暗。
天际又下起了雪,如同鹅毛似的,纷纷扬扬,簌簌飘落,将天地都拢上白霜,融入无边的静谧与冷寂中。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莫名地觉得有些凄凄凉凉。
“太子姮病了?”
过了一会儿,赵嘉才蹙眉问道,“秦王不是最看重他的长女么?”
刚还借此暴打赵国一顿呢。
风寒可不是小事。
五六岁大的孩子,身子骨到底不比成人,一个不慎就夭折了。
“秦王看重,就能百病不侵么?”
春平君神色平淡,对着侄子解释,“前些日子,咸阳学宫行本学年结业典礼,太子姮出宫观礼,谁知半途遇上了大雨雪,吹了风、受了寒,回宫就发了病。”
天有不测风云,算不准的。
“她这一病可不得了,莫说是秦王和秦廷重臣,就是学宫那帮学子也担心得不得了。”
说到这里,他竟然还有点想笑,笑过之后,又满是心酸。
“都是咱们的人呐!”
一个个的,竟然生怕秦国的太子夭折,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赵嘉:“……”
看样子,咸阳的水很深呐。
是的。
咸阳的水很深,最深的,就是秦王所在的章台殿。
知韫肩上披了件狐裘,百无聊赖地趴在漆案上,发了会儿呆,把脸给埋在白罴的毛毛里。
“阿父,我好无聊哦。”
闷闷地声音传来,小姑娘侧着头露出半张脸,认真地和秦王强调。
“我真的真的已经好了。”
所以,他真的不用这样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了啦!
十天。
她整整十天没有迈出章台殿一步,这和被禁足有什么区别?
“收起你的心思。”
秦王头也不抬,“想也别想。”
天知道他大半夜被宫人着急慌忙地叫醒说太子病了,匆忙披衣起身却看见女儿烧得小脸通红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让人省心的逆女!
比起睁开眼睛回到白天、把答应让她出去撒欢的话给咽回去,嬴政更想让女儿一觉醒来就恢复活蹦乱跳。
然后狠狠地抽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我错了嘛。”
太子殿下深深叹了口气,忧愁道,“阿父,我也不是故意要生病的啊,真的是意外。”
没事儿谁要生病啊?
要不是她反应得快、撒娇技艺熟练,她爹不得狠狠抽她啊?
但很显然,仅限如此。
秦王难得展现出了如磐石一般的坚定意志和冷硬心肠。
不舍得打,还不舍得关?
知韫:“……”
她郁闷地吹了吹碎头发,复又把脸重重埋在洗得干干净净、正呼呼大睡的黑白滚滚身上,哼哼唧唧地撒赖。
忽而,她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
嬴政迅速抬头望来,语调带着几分急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抬头,也没吱声。
于是嬴政立时放下奏章,起身走过来,“去传夏无且过来。”
“别……”
终于传来含糊的声音,她抬起上半张脸,露出精致的眉眼。
“我无四……”
刚细声细气地吐出了几个字,她就闷闷地闭上了嘴,只一双水汪汪的杏眸眨呀眨,带着几分委屈巴巴的意味。
嬴政立时有了猜测。
“门齿掉了?”
他眉目含笑,试图捧着她的脸仔细瞧瞧,却被她警惕地避开。
于是无奈道,“幼童换牙是常事,扶苏前两个月不也掉了门齿?等过些日子长出新的牙齿,便也无碍了。”
一个个的,都爱面子。
前一个扶苏羞羞答答地躲在芈夫人殿中不肯出来,现在他的太子也紧随她阿兄其后,不过,她暂且没地躲。
“嗦话,漏风。”
知韫拿过帕子捂着嘴将掉落的牙齿吐出来,接过温水漱了漱口,舌头忍不住在空荡荡的牙床缺口上舔了舔。
“好藏,食间。”
嬴政:“……”
习惯了女儿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模样,突然见她变得比周岁时说话还不利索,嬴政眼底漫起几分笑意。
怪新鲜的。
不过怕爱面子的小姑娘恼,秦王压住唇畔的弧度,秉持着君王喜怒不形于色的优良素质,捧着她的脸、让她张开嘴,仔细地看了看。
“是下齿。”
心里大致有数后,他神色淡定地收回手,“前些日子医者是如何叮嘱扶苏的,你应当还没有忘记吧?”
“记得。”
知韫点点头,“没忘。”
咳,那什么……
前段时间她还溜达过去逗扶苏呢,害羞的小孩超级可爱。
结果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知韫郁闷地鼓了鼓脸颊,随即将腰间的小荷包解下来,打开,将里头装着的用来送人的珍珠都噼里啪啦地倒出来,最后将牙齿装进去,郑重地交给嬴政。
“作甚?”
嬴政反射性地接过,等手里多了东西,才挑了挑眉。
“要我保管?”
“才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