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别管这是不是秦王提前教的,就算是,不到四岁的小公主能够理解,就已经是值得悉心雕琢的美玉良材。
当然,作为四朝老臣,纲成君也是教导过秦王一些时日的。
秦王能不能教,他不知道吗?
当然,为君王者,本就不必处处精通,只需要在臣下提出方案后能够准确判断它于国于君有利与否即可。
纲成君看得很开很通透。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年老之时,想要一个能继承衣钵的弟子。
栎阳殿下还那么懂事可爱,还甜甜地叫他阿翁……
于是,纲成君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秦王请了他当栎阳殿下的老师,但又没给他倾囊相授的时间,弄得他不得不与自家亲亲弟子每日以书信答疑解惑、交流感情。
一封两封三四封。
五天六天七八天。
日常用小短手拿笔写着复杂的秦篆,给亲亲老师和大才们鸿雁传书的栎阳公主没多久的功夫就急眼了。
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阿父!”
栎阳殿下放下笔,气势汹汹地走到秦王身边,往他怀里一挤,伸出手,委屈巴巴仰头,“儿的手都疼了。”
嬴政:“……”
他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折子,握着女儿的手仔细看了看。
白净的手上沾染了点点墨痕,握笔的手指指腹微微泛红。
“谁教你每日写信?”
秦王拿起案上素绢帕子替她擦拭干净,轻轻揉捏,没好气道,“我不叫你与他们常见,你倒是会阳奉阴违。”
嚣张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写信,送信的章邯的腿都要遛细了!
“那……那也是有事呀!”
栎阳殿下委委屈屈地掰着手指头细数,“吕师在改建咸阳学宫,蔡师准备著书立学,相里师领着墨家在研究曲辕犁和耧车等新式农具,二位陈师带着农家在研究代田法与堆肥等增产之法,桩桩件件都是正经事!”
秦王冷笑,“没有你就不行?”
“那倒不至于。”
知韫谦虚道,“但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呀,老师和弟子交流,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嬴政一梗。
他气道,“既然你什么都想好了,那还来寻寡人作甚?”
“我手疼呀!”
栎阳殿下委屈中带着几分理直气壮,“阿父,你哄哄我呀!”
小姑娘噘着嘴,一双清亮澄澈的杏眸眼巴巴地望着他,嬴政一下子就心软了,再多的气也转瞬间烟消云散。
“下次不许这样了。”
他把女儿抱在怀里,垂着眼眸,轻轻揉着她的指腹与掌心。
“我教你写字,不是让你每日与人书信伤了手的。你不是总嫌弃秦篆繁复难写?我会安排人去简化字体。”
化繁为简之事,他原本还不着急,但现在想想,早些也无妨。
“阿父真好~”
栎阳殿下眼睛亮晶晶的,甜甜撒娇,“就知道阿父最心疼我了。”
她伸手捧着嬴政的手,仰着小脸,小声道,“我只是手太嫩了,歇一歇就好,还是阿父更辛苦一些。”
虽然纸在秦国上下已经推广使用,中枢奏事亦广泛使用纸质奏折,各类卷宗存档也慢慢开始重新抄录,但边境军队和各郡县却还没有彻底将竹简取代。
无它,不想浪费。
因此,嬴政的桌案上,还是有一些笨重的竹简存在的。
“我无碍。”
嬴政对女儿的关心十分受用,温声道,“空白竹简再多,也快要用尽了,奏折轻便,批阅起来并不费事。”
“怎么会无碍呢?积少成多,一点点累加起来,就很累了呀。”
小姑娘轻轻哼了哼,“阿父心疼我,我也心疼阿父呀!累了就说嘛,我总是陪着阿父的。”
死犟。
现在还好些,从前算是竹简的时候,忙碌起来手都抬不起来。
软乎乎的小孩窝在怀里,小大人似的嘀嘀咕咕个不停。
嬴政眉眼舒缓,心下熨帖。
抚养一只幼崽虽然操心了些,但还是很有满足感和幸福感的。
“阿父!”
栎阳殿下仰头唤了一声,眸光灵动明亮,泛着明媚笑意。
“嗯?”
嬴政应了声,“作甚?”
小姑娘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扶着他的手臂、踩着他的腿站起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阿父,你什么时候能与我撒娇呀?”
她眨巴眨巴眼,笑嘻嘻道,“换我来哄阿父,好不好嘛?”
嬴政:“……”
他虚虚握了握手,突然觉得有些痒,蠢蠢欲动地想要揍人。
“嬴姮。”
秦王难得叫了女儿的大名,匪夷所思地问,“你为何总有本事,让寡人在最动容的时候想要揍你?”
*
#春枝暮 知知:因为皮一下很开心。
第825章 大秦(39)
皮一下很开心的栎阳公主“险些”挨秦·老父亲·王的揍。
不过既然是险些……
哈,哈,哈。
栎阳公主嚣张且得意地表示,就知道阿父你舍不得嘛!
秦王见此,更想揍她了。
俗话说,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俗话又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虽然今天天气晴朗,但秦王觉得,他现在其实也挺闲的,可以好好“教”孩子。
“王上,殿下。”
正当嬴政蠢蠢欲动时,悄声入殿的寺人打断了他,“李客卿来报,荀子已入咸阳,李客卿正与文信侯相迎。”
荀子学问深厚,曾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可谓是德高望隆。
昔年昭襄王尚在时,荀子曾入秦国游学,得当时的相国应侯范雎以礼相待,如今再度入秦,由前相国吕不韦和弟子李斯一道相迎,倒也不算是失礼慢待。
“当真?”
知韫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我还以为荀卿半路又折回去了呢!”
荀子既然接了李斯的信答应入秦,自然是与他回信了的,只是早几个月就收到了信,却一直没等来人,弄得知韫还以为荀子走到半路又觉得秦国重刑法吏治、轻仁德君子的国策不符合他的理念,半路折返了。
“荀卿是儒家大贤,重诺。”
嬴政敲了敲女儿的额头,吩咐道,“让文信侯二人好生款待,荀卿毕竟年高,自楚入秦一路长途跋涉未免劳累,且等歇息之后再入宫为寡人与公主讲学吧。”
听说荀子都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先养养身子骨吧。
李斯可真是个孝顺弟子。
“对对对!”
知韫也连忙补充,“荀卿年高,请太医丞去为荀卿瞧一瞧吧。”
寺人应是而去。
“阿父?”
听说荀子入咸阳,知韫就有点待不住了,轻轻扯了扯嬴政的衣袖,满是期待地看他,“我可以去寻荀卿吗?”
“你去作甚?”
嬴政重新拿了奏折批阅,“荀卿舟马劳顿,你要去打扰他吗?”
“这怎么能是打扰呢?”
知韫一本正经道,“我是李师的弟子,李师是荀卿的弟子,如此说来,我也是荀卿的徒孙,师祖入咸阳,我这个做徒孙的若不去拜见,岂非是失礼之举?”
“……你是属猴的吗?”
嬴政无语,“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李斯顶多教你秦法秦律。”
人家荀子是儒家大贤。
“话不能这样说呀!”
栎阳殿下笑嘻嘻扬眉,“荀卿既能教导出李师这一法家弟子,就说明他的思想本身就与法家有相通之处。”
她想了想,道,“就比如说,他的性恶论吧。既然人性本恶,那除了教化之外,是不是还应当以律法管束呢?”
知韫托着下巴,故作高深。
“所以,我觉得在思想上,荀卿定然会与我十分合拍的。”
比起孔子和孟子,绝对还是荀子最跟他合拍,最起码,荀子大概率是不会上来就是一句“牝鸡司晨”的。
该死的周礼!
她早早晚晚要重立秦礼!
章台宫中栎阳公主正雄赳赳、气昂昂立下小目标,咸阳客邸中荀子命随行弟子送走了吕不韦和李斯,独自一人坐在秦椅秦凳上,拿着李斯送来的几本纸质书翻阅。
自打知韫腿脚越发利索之后,立马就把椅子凳子给弄了出来。
它在咸阳流行的很快。
跪坐虽有支踵,但不可否认,坐久了没有椅子凳子舒服。
因此,除了在一些重要场合以跪坐表示庄重和尊敬之外,私底下比较随意的场合,大多都已改用椅凳。
荀子初见时颇觉新奇,了解之后,欣然在屋子里试着坐了坐。
果然舒服,对老人家很友好。
虽然说于人前正襟危坐乃是以礼相待的基本,但既然不是在人前,自在随意些又有何妨?
礼岂是如此迂腐不便之物?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