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出使吐蕃的时候,每天都梦到你没有好好睡觉,总是在责怪自己没办法让你好好吃饭……你,过得怎么样呢?”
徐回的眼睛轻眨,声音温柔缱绻,“有没有怪我不来看你?其实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来看你。”
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对不起。”
他终究来晚了一步,“我不想再为他做事,他抢走了你,我最珍贵的东西,他用手中的权力抢走了我唯一珍爱的东西,我凭什么还要爱这唐代的江山,”
“我所求的东西向来很少很少,老天却连这一点也剥夺去了……”
他连在她面前的恨都是温柔隐晦的,低声细语的,徐直就那样站在那里无声地流着泪聆听。
徐回靠近她,宛若梁燕呢喃:“我本来想背叛他们给我的一切,我想看着战火烧毁洛阳,烧掉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江山,带你去云南也好,去安南也好,翻山越海去日本国也没有关系,总能为你我寻一个生路。”
“他是皇帝,就可以抢我的唯一吗?”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放的第一把火,率先烧掉的是她,他本来都要改变跟杨玄礼定下的约定了,三千兵马驻扎在太原仓外,还没进入杨玄礼在峡谷隘道设下的包围圈,放火烧山只是个前奏,只要他再起心动念,三千叛军就会令洛阳动荡,关东的军事布局将毁于一旦,叛军与朝廷的均势立马就会得到扭转。
至于接下来的后果会如何,徐回管不了了,也不想管,洛阳百姓的劫难跟他无关,他只想一步一步抢回来他的阿直,杨玄礼却将这样的消息放出来给他听,因为他放的火,差点害她流产。
“我真坏,我害得你这样,你一定等着我来,我却害得你这样。”
徐回如梦初醒,她的苦难其实并不来自于他,也许也并不来自于他,她活得这样一惊一乍,一切是战争带来的风雨,暴力带来的惊悚和苦难,会让她永远无法获得心灵的安宁。
邙山的火,只是这世上所有的战火、暴力、兵戈的一个缩影,阿直,你要活在哪个时代才能开心呢?我要怎么样才能拯救你,谁又能来救救我自己?
“我思考了很久,终于想明白暴力来自哪里,那是一种很天然的东西,他来自于天生的男女的不公,男人在生理上掌握着优于女人的力气,而女人没有驾驭他们力气的能力,只好活在男人的力气带来的暴力里面。”
“所以即便是我带来的所谓为你好让你属于我的战火,对你也要造成伤害。”
徐直对他的话不甚了了,她只知道徐回现在很痛苦,她想减少他的痛苦,整个的人去抱住他,安慰他:“我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阿回,这都不怪你,都跟你无关,这样的世道也许已经有几千年了,你看我还站在你面前,我能好好活下去。”
徐回心绪茫然,他在自言自语:“暴力是为了权力。”
“如果女人拥有了权力,暴力会少一点吗?天地下的女人会变得更快乐吗?”
你会活得更好吗?
似乎不尽然,武则天掌权的时代,也依然暴力不止。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但是他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现在是男人掌握力气的时代,暴力来自于男人,想要让阿直不必再因为这世上的战火引起的灾难胆战心惊的活着,他作为一个真正爱她的,愿意去跟她共情的人,就得去做两件事:“止暴、掌权。”
止暴是为了掌权,掌权是为了止暴,女人倘若做到这两点,就能高于男人,男人做到这两点,世上就会少很多麻烦。
阿直做不到,只好他暂时代她去做。
徐回搂紧她,凄然问她:“阿直,你不要骗我,你告诉我,跟他在一起过得快乐吗?”
“你想要那个孩子吗?”
“你想要我吗?”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她有些惘然,徐直一点也回答不上来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她喜欢的,可是她的内心是诚实的,她的感受是不可忽略的。
她一点也没有欺骗徐回,徐直斩钉截铁地回答他:“都想要。”
她是不是快要失去阿回了,她好害怕话一出口阿回就会离开她,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我想要,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要离开我对不对?徐回,你别抛弃我。”
她好迷茫,为什么不能都要,天底下的人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偏要不停地做选择,不停地分离,她将脸埋进他的肩,哭得像一个小孩,喊着他的名字说:“苦不堪言。”
“阿回,我苦不堪言。”
阊阖门再度被打开,古代的光和影里,露出那张阴郁、瑰丽的脸,散漫而冷漠的姿态,李泽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三娘,还不打算松开?”
第71章 西洲(六)
徐直听到李泽的声音也不回头, 不放手,搂着徐回脖颈的动作更加深了几分,滚烫的眼泪在他身上不停地滴落, 甚至孤注一掷地跟他说:“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
她悲哀地摇头,哭泣,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你别放弃我, 徐回,徐回,”
“你不能不要我?”
李泽踱步过来,路过杨玄礼,目光不离开徐直, 话却是对着他说的,声音轻而内敛,“杨玄礼,你想造反吗?”
杨玄礼虚握在胸前的手往前平推,忙不迭弯腰跪了下去,惶恐不安地回答:“臣不敢。”
李泽冷笑一声, 顾不上搭理他, 眼底更为无情,伸手就去将徐直从徐回身上扯开, 扯回来,越靠近他徐直越害怕,手渐渐下滑,从徐回的腰上抽离,被他勾着翻转了一下, 整个人便到了李泽的怀里。
感触着她的温度,他又变得平静,变得温情脉脉了,捧起她的脸,专注地看着令他可心地东西。他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掉,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徐直却连一眼都没给她,兀自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哀绝望之中,心痛到发抖的嘴唇和颤颤巍巍的眼睛,蹙起的眉流溢着哀愁。
李泽观察着不紧不慢地吻了下去,旁若无人地在她的唇上啮咬品尝,软软的带着点冰冰凉,还有独属于她的淡淡的芬芳,让他想起之前跟她一起吃过的酥山,酥山盛在粉色的莲花瓣琉璃盏里面,她今日恰好穿着一件粉底金线芙蓉交领襦裙。
李泽半闭着眼,不招摇地在笑,徐直呜呜咽咽着阖上了眼睛,被他逼迫着吞咽,双眼皮不住地往下坠,是她有点累了,李泽若有所思地松开她,她好像比之前更不耐力,恐怕还在生病,是生孩子留下的后遗症。
他的心忽而变得柔软,眼底的躁郁渐渐被平复,一点一点被抹平,徐直扶住他的腰,依旧泪眼朦胧,低落的情绪变为懵懂,她甚至很诧异自己怎么站在了这里,李泽抬起手为她理了理在风里凌乱的鬓发,十分无奈地说:“三娘就一定要出来不可吗?”
他将她冰凉的手攥到腹部暖着,视线淡淡地包裹着她,徐直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他的眼睛,又害怕又委屈地努了努嘴,被他引导着说出口:“因为我想见阿回。”
李泽耐心地哄她:“那你现在见到了对不对?”
他的眼风冷冷瞟过徐回,徐回亦在原地怔忡着,然而目光却坚定极了,徐直似有所感,浅浅挣脱开他的手,既不闹也不哭了,循着他的话道:“是的,我见到了。”
“既然见完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李泽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阿子该哭了。”
“你生下他有十天了吧,朕回来晚了,最近一个人陪着他怎么样?他什么时候醒?醒来见不到你是不是要哭了?”
徐直无限悲哀地闭了闭眼睛,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和绝望,窒息让她自甘沉沦,绝望让她向死而生,她是以何种复杂的心情去回应他,“再过一会儿,就回去。”
李泽不置可否,牵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另一只手搂上她的肩膀,带着她转身,对着徐回站定,宽容大度地说:“跟徐学士告个别吧。”
徐直又开始哭了,扑扑嗒嗒,泪如雨下,徐回见到这一幕,如万箭穿心一般难受,但是他亦知,到了他不得不走的时候。
在三个人各怀心思,就要戚戚告别之时,杨玄礼突然大声说:“臣不敢,臣有罪,臣不该擅自把娘娘带出宫,但是臣并非是徇一己私情,臣是依法办事。”
“《唐律》上规定,罪犯流放之前,允许家人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