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冰冷的对话钻入脑海。
“你以为你能占我正妻之位一辈子吗?你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省的连累我,就此结束吧,说出去也没那么难听,不然国公府的面子应该往哪里搁?”
“你、休想!皇后她——唔!”
“放心,你死了,对所有人都好。乖乖把这酒喝下去,还能留个全尸。”
“我说了,不可能!”
一句接一句的话语,像是撬开了不肯张开的贝壳,一颗一颗的珍珠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滚出来。
苏子衿不由得后退一步,浑身开始发寒,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里衣,紧紧贴在背上。
“不喝是吧,不喝我便帮你一把,好生上路。”
夜晚黑得很,冬日雪大风又凉,衬得满眼的血液格外明显。
那是母亲吗?
不……不是的。
记忆深处,有个身影长得与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一模一样,可那个人平日连一根头发丝都要让下人细细打理贴合发缝,她爱穿的衣裳本就又软又爱压出褶,要反复用滚烫的热水隔着铜壶熨平才行。
可是现在,怎么一块一块的。
像泥人被彻底打散,这一点,那一滩的。
那只曾经温柔抚摸他头发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地上,指尖还沾着血。
好可怕。
好可怕……
恍惚中,手上传来力度,稳定又执着地一点点将他从那无边的血色中拽拉出来。
苏子衿身形不稳,踉跄一步,却被牢牢扶稳。
“子衿?”
他怔怔对上虞晚的视线,她的眸中平淡如初,底子却是柔软至极。
“我……”刚说一个字,本就有些嘶哑的嗓音像是彻底被碾过,低哑的不像话。
虞晚没说话,那双眼眸却像看透了一切。
她往旁边坐了坐,空出了一大片位置,手握住他的手腕,一点点将他拽过来,在龙椅上坐稳。
大殿中的裴承砚还在嘶喊着什么,在此时都仿佛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她说:“别怕,他现在伤害不了你了。”
苏子衿忍住熟悉的泪意,抓着她的手,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有些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味。
他缓缓闭上眼睛,头脑的胀痛仿佛减轻一些,却仍在一跳一跳的。
“捂住他的嘴。”
说完,虞晚旁若无人地抚上苏子衿的头顶,一下下轻轻顺着他的发丝。
侍卫当即用一块不知从哪来的脏抹布塞入裴承砚的口中,大殿瞬间陷入沉寂之中。
她声音放软,在他耳边说着:“没事的,不要逞强。”
那一声“没事的”仿佛带着奇异的能力,将混乱中的苏子衿安抚下来。
苏子衿呜咽一声,将脸彻底埋入了虞晚的颈窝中。
耳朵仿佛住下了整个蜂窝,嗡声连绵不断。
一幅幅画面像走马灯在黑暗的眼前接连闪过。
“把这孩子处理干净,不能留活口,柴油呢?泼上!”
“可他还这么小……”
“你想抗命?”
眼前的画面带着炽热的温度,到处火光一片。
女人在哭,男人在吼。
“我只是觉得……这样烧死太残忍了。”
“那你想怎么办?尸体必须有,否则怎么向上头交差!从京城来扬州已经费了好些时日了,蒙药都用完了,再不解决,你我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好热。
仿佛身临其境。
“必须要这样吗?我真的下不去手……”
“我来!你站一边看着——等等!干,你站住!你在找死吗?!”
一条缝隙打开,透过缝隙,阴天灰云却显得格外明媚。
“快跑!”
“别回头!”
他跑了。
跌跌撞撞地跑,怀里的玉佩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可他顾不上了。
跑,快跑。
他许诺了阿晚好多事,还未能做到。
他不能死……
然后……然后他便不记得了。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在哪里昏倒。
等再次醒来时,好饿又好冷。
然后,有人抓住了他。
“这小子长得真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好吵,好吵。
耳朵好像被蜜蜂住满了,会不会蜇他?
苏子衿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头疼到几欲要裂开。
头顶温柔的抚摸还在一下接着一下,耐心地持续着。
苏子衿身体不断发着颤,耳中只剩疯狂的耳鸣,唯有那带着节奏的抚摸真实存在,周围一切仿佛都在消散、后退。
“抓住我!”又是这个声音。
第几次了……
画面再次倒转,苏子衿像被拖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黑暗中有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一双鞋突然出现在床边,紧接着一张满是血的脸蓦然弯下,与床底的孩子对视上:“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原本还想着留你一命,现在看来不用了。”
苏子衿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稚嫩的,含着无尽的恐惧:“父、父亲……瑾儿什么也没看见……”
“没看见吗?好孩子,那你出来吧。”
小小的他哆嗦着从床底爬出去的时候,有银光划破夜空。
未等他有所反应,面前高大的父亲突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什么……鲜红到看不清面容的人扑了过来。
“瑾儿……快跑……”
跑——
他慌不择路,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记得跑,直到一脚踩空。
冷……好冷。
湖水四面八方灌入。
灌入耳中,口鼻,淹过头顶。
他想着。
对不起,他太没用了,还是没能跑掉。
“抓住我!阿瑾!”
“姐姐……”苏子衿呢喃出声。
“我在……”冰湖中,孩童的手紧紧抓住了他。
“我在。”大殿上,虞晚的手从未松开。
所有的画面在此刻突然重叠。
苏子衿蓦地睁开眼,泪从脸上滚落,他颤抖着手抚上虞晚的脸。
“原来……”
“原来,你一直在。”
虞晚只是又替他顺了顺头发。
苏子衿止住她的动作,缓缓站起身,晃了晃还有些混沌的脑袋。
直到身形稳住,他回头朝她笑了笑,笑容里只剩澄净的温润。
“姐姐,上回我们说好了。”
他说着,目光重新落在殿中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身上。
“这一次……让我来。”
他一步步走向狠狠瞪向自己的裴承砚。
苏子衿的背挺得笔直,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极实。
走到裴承砚面前,他停下脚步,俯视着这个趴在地上、曾经高大的身影。
他蹲下身,与裴承砚平视。
那双丹凤眼中不再有恐惧,只剩平静。
“父亲,“他轻声开口,“我来送您上路。“
第60章
守在旁边的侍卫从腰间拔出一把佩剑递上。
苏子衿平静地伸出手, 握在剑柄上。
“唔!唔唔——!”裴承砚被堵住嘴,身体不甘地疯狂扭动,双眼赤红如恶鬼。
寒光一闪, 长剑贯穿胸膛,不带犹豫, 更没有一丝偏移,利落地刺入心脏。
裴承砚的瞳孔先是缩小, 而后慢慢涣散放大。所有的挣扎和嘶吼都凝固在脸上,身体渐渐瘫软。
苏子衿松开手, 任那把长剑留在他的胸膛之上。
“这一剑, 为母亲,也为我。”
整个过程干脆又干净。
“结束了。”他自言自语着。
苏子衿稳住微微晃动的身体,随即朝龙椅上端坐着、同样看自己的虞晚望去。
仿佛就这样看着,也能闻到她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
殿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细的雪, 在夜空中沙沙作响。
记忆像洒满天空的雪花,一片一片填补他缺失的空白。
那个雪日。
“冬雪!哎呀慢点!”秋霜笑着连连求饶,冬雪蹲下在掌心团出一个雪球,瞄准在旁边盯着虞晚走神的裴瑾, “裴公子~接着!”
雪团划出一道弧线, 精准地朝着裴瑾而去。
还未真实落在他身上, 只见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挡了上去。
“公主!”夏蝉惊呼, 快步上前。
虞晚毫不在意地抖落一身雪,回头一把捏住裴瑾肉乎乎的脸蛋,搓圆搓扁:“走什么神呢?”
“别、别这样,阿晚姐姐……”裴瑾嘟嘟囔囔,话都说不清楚。
话虽如此,他却弯下了腰, 又把脸往虞晚的方向送了送,白皙的小脸都被捏出一层粉意,看着甚是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