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不信。
  他已经尝了这份深到骨里的甜味,便再也咽不下其他滋味了。
  苏子衿没有让,反而逼近一步。
  “因为与裴公子的一点风吹草动,你就要抛下一切赶回去?”
  “那我呢?我算什么……”
  虞晚静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淡如白水:“是我这些日子对你太纵容了吗?所以你才敢三番四次质疑我的决定。”
  面对她这样毫无温度的眼神,苏子衿只觉他一颗心好似被撕碎后扔在地上践踏。
  他终是不再挡着,向后慢慢退开一步。
  指甲不自觉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了。
  他不甘心。
  苏子衿松开紧咬着的唇,忽而朝虞晚笑了。
  “我明白了。”他声音低柔,像是对她说的,也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虞晚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未做停留,径直朝门口走去。
  在她即将迈出门槛时,苏子衿幽幽地开了口:“原来……活人终究是争不过一个死人的。”
  声音落下的瞬间,虞晚脚步停了。
  苏子衿忍不住屏住呼吸,盯着她停滞的背影。
  或许……她是在回心转意了?
  他在她心中,终究是有份量的,对吗?
  下一刻,虞晚转身,忽地逼近他,动作快到令人反应不及。
  一股剧烈的窒息忽然传来,像是脖子被掐住了。
  苏子衿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孔,视线不断模糊,泪水再也不受控地落下。
  他费力地张开嘴,却吸不进半口空气。
  疼……
  “放肆!”
  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很近,近在咫尺。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腾空,身体本能地开始挣扎。
  苏子衿抓住了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却生生将本能压下,只是虚虚搭在上面。
  他舍不得……
  空气一点点消失,混着脖间愈演愈烈的胀痛,直到最后气力全无,手也慢慢落下。
  所以即便他们已经亲密如此,仍是敌不过裴瑾一丝一毫。
  裴瑾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就像不可跨越的大山。
  在她的心底,永远是不可触碰的底线,容不得他人一点玷污。
  是他……不自量力了。
  好难受……
  她的面容近在眉睫,可他有点看不清了。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放手时,脖子上力道消失。
  虞晚收回手的动作快得有些仓促,指尖微颤着,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袖中。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从口鼻钻入,带来难以言喻的痒意。
  “咳……咳咳!”苏子衿软倒在地,咳得撕心裂肺。
  虞晚转身:“别再让我从你嘴中听到死人二字。”
  第53章
  虞晚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
  门没有关, 风不断地从门外涌进来,冷得彻骨。
  苏子衿跪在地上,捂着脖子, 咳着咳着就呜咽出声。
  他的脖子上原本都是她留下的吻痕,柔软的, 令人着迷的。
  可现在还多了一道……掐痕。
  他看不见,但想来过不了多久, 脖上便会是一片乌青。
  她好狠。
  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想将人撕碎的恨意。
  不是对她,而是对那个……裴瑾。
  苏子衿摇摇晃晃站起身, 下意识拢紧衣领, 遮挡住脖颈的痕迹。
  刚才的窒息仿佛还挥之不去,如影随形一般卡在喉咙上。
  “裴瑾……”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抬手擦去满脸的泪水。
  所有的亲密,所有的纵容, 所有的印记,在裴瑾这个名字面前,都不堪一击。
  而他,甚至舍不得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怨。
  她怎样对他, 都可以……
  “苏公子, 马车已备好, 请随我来。”夏蝉走过来, 屈膝行礼后,便转身在前面带路。
  苏子衿默不作声跟在夏蝉身后,脚步虚浮。
  至少……她没把他连同那些旧物一起丢在扬州,不是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悲。
  夏蝉并没有将他带到公主的马车前,而是引至后面一辆单独的马车。
  “公主吩咐您坐这辆马车。”
  苏子衿低垂着头, 任由发丝落在脸颊,挡住些光线。
  “知道了。”他低声应道,掀开帘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暖和,处处铺上软垫,对于一人而言,已是极为舒适的。
  苏子衿坐在软垫上,旁边甚至放了一个套在皮毛里的手炉。
  他将手炉抱在怀中,可还是好冷,好空。
  她连跟他坐一辆马车都已不愿了吗?
  脖子上的胀痛消失之后,开始变得火辣辣的,好像皮肤上被泼了一瓢热油。
  “苏公子。”夏蝉并没有离开,她撩起帘子,从怀中拿了瓶略显破旧的瓷瓶,里面散发着药材的清香,“这是奴婢平日里会用的药膏,对伤处很好。”
  苏子衿抬头望去,心底刚生出的期待又灭了。
  若是她的吩咐……便不可能用这般简陋的瓶子。
  “多谢夏蝉姑娘。”他忍住泪意,颤着手将瓶子接过来。
  帘子遮盖住所有的冷风,车厢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很快便暖和起来。
  外面脚步声杂乱,短短的搬物件的声音过后,便是马匹打着响鼻的动静。
  车轱辘开始转动,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
  直到这一刻,苏子衿终于再也忍不住。
  泪水一颗又一颗从眼底滑落,他不敢哭出声,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地流。
  车身颠簸着,马蹄声清脆地叠在一块。
  直到哭到有些呼吸不畅了,再也没有眼泪可流了,他才拿起夏蝉给的药瓶,打开瓶盖抹在脖子上。
  一股清冽又带着草木香气的药香散开,与他想象中的刺鼻气味截然不同。
  他怔愣片刻,随即自嘲地摇摇头。
  许是公主府的下人用的药都比寻常人家的好。
  药膏触及肌肤时,温和的清凉渗入,立刻缓解了疼痛与不适。
  苏子衿将药膏放在一边,蜷缩在宽大的软垫上,随着车厢的颠簸轻晃着。
  他哭累了,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一片模糊。
  *
  前面那辆更为华丽的马车内。
  夏蝉坐在旁边,将一个精致的白玉空瓷瓶收起来,朝着旁边闭目养神的虞晚道:“公主,您吩咐的药膏已经给苏公子送去了。”
  “还有苏公子房间的东西也一并带上了。”
  说完夏蝉有些疑惑:“奴婢粗略看过,那些戏本子和衣服随处可见,大可以回京城后,为苏公子置办更好的,为何要特意带上这些旧物?”
  虞晚没睁眼,也没回应。
  空气陷入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夏蝉以为虞晚不会回答时,车厢内才响起一道平淡的声音。
  “那些是他的东西。”
  夏蝉闻言一怔,识趣地不再出声询问。
  夜色渐黑,车队仍快马加鞭行驶在荒郊野外,没有走官道。
  车队只有两辆马车,剩下的全是一人一马,将速度提到最高。
  野外路面不平,满是石头,颠簸得厉害。
  车厢跟着摇摇晃晃,像极了被吹荡的海水。
  湖面扑腾着水花,打破了这一片的平静。
  冷……好冷。
  苏子衿不知道自己在哪,眼睛仿佛被笼上一层黑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在湖面挣扎着。
  他想看清对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不多时,又是一团小小的水花落了湖。
  苏子衿茫然地探手,想拨开面前的纱雾,却被牢牢困在了原地。
  清亮的声音响起:“快抓住我!”
  ……这个声音?
  马车车轮落入下坡道,整个车厢猛地一震。
  苏子衿从梦中惊醒,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喘息着。
  脸上冰凉一片,分不清是什么。
  他将脸埋入臂弯中,瞬间晕湿了一片布料。
  为什么又是这个声音。
  苏子衿有些恍惚,太阳穴突突跳动,疼痛牵扯着整个额头,连带眼睛也疼了起来。
  好疼。
  上回也是这么疼。
  可没有这么久。
  耳鸣声呼啸着,尖锐地拍打着整个耳廓,又吵,又疼。
  迷怔与疼痛交替之中,耳边有稚嫩的声音重新响起。
  像是读书声,又像是交谈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永远,永远都不会晚的,你信我吗?”
  “信!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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