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过算了……他呀,明明是最守礼的人了,却屡次为了她而打破礼法。
她心底的酸意开始不断蔓延,阿瑾那样鲜活的人,只剩一具小小的白骨。
“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苏子衿低声询问着。
虞晚轻轻呼出一口气,偏过脸在苏子衿面颊上触碰了一下。
“无妨,只是想起些旧事。”
她抚上他的脸,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苏子衿脸上的担忧散去了些,浑身都开始僵住。
他凝望着虞晚,她那双眼看得认真,可该死的熟悉,又是那种透过他看故人的眼神。
苏子衿感受着眼睛上的轻抚,很温柔,但不属于他。
先前的满足在这一刻被尽数推翻,只剩下满心的刺痛。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又在想裴瑾,透过自己这张脸。
可是……什么时候都好,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苏子衿眼眶发热,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用了些许力度。
偏偏是她刚碰过他的时候。
不甘和嫉妒疯狂滋长,有热意冲破了眼眶,一滴泪落进了嘴中。
又苦又咸涩的味道在口中漫开,原来眼泪可以这么苦。
虞晚见他落泪:“嗯?”
“没,没什么……”苏子衿下意识就想遮掩自己的想法。
可下一刻,心底涌起一些更难言的痛楚。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只能这样藏着掖着,不敢将心中的想法宣之于口。
她好不容易肯碰他了,万一他说了,惹她生气了怎么办?
心底升起一股委屈,他眼泪掉得更凶了。
虞晚蹙眉,似是发觉怎么擦都擦不完这汹涌下落的眼泪,便停下了动作:“说。”
苏子衿抽噎着,泪水如断线的珠链般掉落,越落越凶。
室内一时间寂静了下来,除了偶尔的抽泣声,再无其他声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虞晚眼神越发冷淡,即将把人推开时,苏子衿终是抬起头。
他抬手擦着面上的泪,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姐姐……我知道我只是他人的影子。”
“可是……在你看我的时候,”他哽咽着,“哪怕只有一瞬间,可不可以……只看我?”
虞晚的眼神暗下些,声音恢复一贯的冷淡:“我只是问你会不会唱那段戏而已,就让你哭成这样?”
“不许再哭了。”
苏子衿哭音一顿,抬手捂住了眼睛,似是想用手掌心将泪水生生逼回去。
“子衿是旦角,自幼学的唱念做打,都是旦角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的手慢慢放下,眼眶里含着泪,但却不再往外落。
“我不是裴公子,他可以对您唱凤求凰,因为那是示爱,是专一,是……定情。”
他说着,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破碎的笑容。
“可是我不一样。”
“我唱的是悲戚,是离别……”
“裴公子可以主动,可是子衿……只能被动。”
虞晚收回手,不再触碰他,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声音沉了下去:“我早前是不是说过。”
“你最好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双手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放开,声音中带着些哭求:“我就真的这么……不值得姐姐多看一眼吗?”
虞晚别开视线,她本想将人推开,可那揽着她脖子的双手,仿佛是溺水之人拽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她恍惚之间,心在不知不觉中软下了些。
想着刚刚他一句句的哭诉,声音还是冷硬着,但稍放轻:“既如此,你便去学一下吧。”
他不是说阿瑾可以主动唱凤求凰,他只能被动么。
那她让他唱便是了。
苏子衿闭上眼,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压住,再睁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荒芜。
他缓缓松开了双臂,从她怀中撤离。
双腿软得像面条一般,他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却用尽气力抓紧了桌案。
“好……”苏子衿嘴角牵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我学……”
原来,一切都是妄想。
他妄图在她心中占有一丝丝微不足道的地位,只求她偶尔看的是自己,便已心满意足了。
原来连这点卑微的念头都是奢望。
他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个人的影子。
甚至要将旦角这身本事全都抛下,去学小生的唱段。
只为了更像裴瑾些吗?
苏子衿后退一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盖触地发出明显的闷响。
“姐姐……”
“嗯?”虞晚微眯起眸子,眼神重新染上些不耐,“你又怎么了?”
“子衿愚钝,怕是学不会裴公子那般傲骨。”他仰起头,抬手从木箱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银铃,约有核桃大小。
他慢慢将银铃放在掌心里握紧,银铃接触温度,发出些细碎嗡鸣声。
“姐姐看看……”
“若子衿这般做,可能否让您……只看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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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涉及的关于裴瑾的唱词引用来自《西厢记·听琴》;《凤求凰》最早出自汉代司马相如。
第43章
嗡鸣声伴随着不断的跳动, 发出类似铃铛的悦耳清鸣。
虞晚抿紧唇,垂眸看着满眼水雾的苏子衿。
先前生出的那点松快又莫名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感。
他不知又想什么去了, 可她实在不愿总这般耗费心神。
伴随着耳边苏子衿倒抽气和止不住的颤音,虞晚终是不忍移开视线。
这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心软, 让她略有分神。
“你看。”苏子衿压着短促又断续的轻吟,几乎跪不住了, 上半身无力地前仰,额头抵在虞晚的膝上, “这就是我的一切了……”
“子衿什么……都不剩。”
他双手用力攥住虞晚的裙角,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不成调的声音从喉间连绵地溢出。
是一种清越又暗哑的少年音,软绵得厉害。
“我唯有这一副贱骨可以全然奉上,姐姐你……要不要?”
铃音响着, 类似被闷在被褥里的声音,闷闷的只能勉强听个声响。
虞晚目光落在他的头顶,感受着膝盖上的重量。
她微垂眼帘,手轻轻抬起, 在即将要落在他头顶时又顿在空中。
许久, 她声音响起, 淡得像清晨即将散去的雾气, 却又含杂着些极轻的柔和:“我在看。”
苏子衿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卡顿地、僵硬地将头抬起。
虞晚看着苏子衿那彻底晕红的眼眶,以及下唇那清晰的牙印,整张唇都殷红一片带着水光,肉眼可见地发着颤。
那双凤眼被泪水浸透,将本就乌黑的眸子泡得朦胧胧, 下意识透出的媚意混着藏在眼底的屈辱,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仿佛莹白细腻的骨瓷下一刻就要碎裂。
“我在看你。”虞晚见他这副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苏子衿“呜”了一声,膝盖朝前挪动两步,却带动了更深的牵扯。
他倒抽一口气,却仍执拗地望着虞晚,似是在确定她真的在看自己。
“真的?”他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腿上,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去触碰她的手,“现在,你看的……只是我,对吗?”
虞晚没有立刻回答他,视线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纤长的手指白皙,手背几乎能看见青蓝色的纹路。
她垂眸,手无意间朝前挪了点,动作非常细微,细微到难以察觉,却离他的方向更近了些。
“嗯。”她应声了。
苏子衿视线模糊得难以看清她的表情,也分辨不出距离。
他手臂抬着,指尖却出乎意料地早触碰到一片冰凉,是她的手。
“终于……”他唇角溢出丝弧度,像被重组之后的瓷器,“是我了……”
虞晚任由他触到了自己的手,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下一刻,在她以为他会得寸进尺握上来时,却意外地感受到了别的触感。
苏子衿轻柔地用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眼眸里分明被情潮气给泡润了,却意外地透出些近乎天真的澄净。
虞晚微怔,视线落在被他勾住的手上,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目光慢慢从交叠的手,重新落在他的双眼上。
好干净的眼神,干净得不像从风尘里滚爬出来的戏子。
干净得仿佛现在他身上正在发生的事并不存在。
干净得,让人想亲手……弄脏,让他不断地、持续地发出更好听的声音,就像敲击编钟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