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的目光避开了苏子衿,又落回到石桌上那些粗糙的发饰上。
  心底的疑问不减反增。
  那他呢?
  他说这话时,代入的,又是什么立场?
  “起来吧。”虞晚突然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了。
  苏子衿依言起身,她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单薄的衣物下,隐隐发着颤。
  一阵风又吹来,虞晚抬手拢了拢肩头的狐裘,指尖触到温热的皮毛,对比显得身体愈发的寒冷。
  “罢了。”
  她转身,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泛出各色的星点,身体疲软之下,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夏蝉身上。
  “公主……”夏蝉稳稳扶着,声音是抹不去的担忧。
  “无妨。”
  在夏蝉的搀扶下,虞晚迈出偏殿大门,声音轻得几乎散在空中。
  “你,且好好练吧。”
  不待身后人回应,她缓步离开。
  ……
  公主府书房,咳嗽声低低地传出。
  药童端着来不及放温的药汤,脚步急促地送来。
  夏蝉接过药盏,细细地吹着。
  “公主,这药还烫口,您慢些。”
  她眼底含着心疼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埋怨:“那苏公子也是,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怎敢这般与您说话。”
  虞晚不语,偶尔从喉间溢出些压不住的咳。
  方才苏子衿那句“泼天的富贵也填不满的孤单”,仍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夏蝉试过药温,这才将药匙递进:“公主,温度适宜了。”
  直至汤药见底,虞晚喉间的痒意被压制下去,这才稍觉舒缓些。
  她拢着手炉倚回了软椅中,阖目歇着。
  静默良久,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格外清晰:
  “夏蝉,去库房,将那套茜色珍珠头面取来。”
  “这……是,公主。”
  夏蝉脚步渐渐远去。
  虞晚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他那茜色……终是不纯。”
  作者有话说:
  ----------------------
  本章涉及的《醉杨妃》基于其早期形态进行扩展与杜撰,与广为流传的《贵妃醉酒》有所不同。
  题外话:
  放假啦放假啦!!
  嘿嘿,祝宝宝们国庆假期过得愉快~!(搓手手)
  第20章
  左偏殿,庭院中,苏子衿还跪在原地。
  直到虞晚背影消失,直到门外脚步声开始细碎,直到府上经久不散的药味更浓。
  他也未曾动过。
  后悔吗?
  悔。
  这个字像烙铁,滚烫地在心底灼烧着。
  苏子衿终于动了动僵硬到不听使唤的身体,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钻心的疼痛和麻木混在一块,又麻又痒还烧得慌,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沉默地掸去膝上灰土,面向石桌,忽然由内而生巨大的讥讽,浓烈到他想笑。
  笑自己这永远不合时宜的一身骨,竟硬生生刺走了他唯一贪恋的暖意。
  “且……好好练吗?”苏子衿低声重复着,声音暗沉到发哑。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抓住石桌上那十分接近茜色的发钗,上面的丝花边缘甚至都脱线,可钗体却被他用绢帕一遍遍擦得发亮。
  发钗尖锐的一端深深扎入掌心,刺痛清晰透过血肉,却盖不住心底头的那些苍凉。
  怕吗?
  他怕。
  说不怕是假的。
  苏子衿死死攥着发钗,用力到浑身都开始发颤。
  他开始环顾四周,这殿中每一处精细的陈设,显得手中的发钗越发廉价。
  刚刚与虞晚的每一句对话还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
  苏子衿觉得,自己大概是保不住这最后的栖身之处了。
  他应当是……真的气着公主了。
  其实,他并不怕没了这些所谓的锦衣玉食。
  他真正害怕的,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万物俱静,静得只余一片废墟,像被战争推毁后的尸骸满地。
  为何要逞这一时之快?
  为何学不会低头服软?
  为何总保留这可笑又可耻、且不该存在他这低贱之躯的清高。
  有什么用?
  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写不好故事,唱不好曲的戏子。
  他一时的傲慢,最终赢得的,是一无所有的惨淡收场。
  直到越靠越近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苏子衿猛然回神,循声望去。
  夏蝉手捧锦匣穿过回廊走来。
  她在距他几步时站定,眼神隐带着警告和打量。
  “苏公子。”夏蝉声音平直,听不出波澜,“公主吩咐,将此物赐予你。”
  她将锦匣置于石桌未放物件的空处,掀起匣盖。
  夏蝉不再多言,也不给苏子衿反应的时间,转身便退出偏殿。
  苏子衿怔愣在原地,原本攥紧发钗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只余留落地的脆响。
  他朝锦匣瞧去,匣内墨色丝绒为衬,正中静卧着一套镶珍珠的凤冠,珍珠约有四十余颗,颗颗莹白泛着柔亮的光泽,圆润饱满,更难得的是大小几乎一致。
  光是珍珠就已如此亮眼了,更别提用翠鸟羽毛制出的翅翼,精致得栩栩如生。
  与寻常的黄蓝配色不同,这个凤冠采用的是红蓝配色,茜色配上点翠和珍珠,实在是……璀璨。
  苏子衿猛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将唇咬破,更是将那疯狂上涌的热气硬生生逼回去。
  锦匣上盖别着其他的发饰,粗略看过去大大小小竟有十几种之多。
  这竟是一整套完整的头面……
  他颤抖着手伸过去,却在即将碰到时硬生生停在空中,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她……
  苏子衿骤然收回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擦去。
  她没有赶他走,还送来了如此珍贵的赏赐。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完整的、成套的头面。
  苏子衿双腿都开始发软,更汹涌的情感在胸腔搅拌着、翻滚着。
  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才能勉强压下泣不成声的哭音。
  所以,她没怪他。
  热气上涌在眼眶里,有滚烫的东西从眼尾划过脸颊,砸在手背上。
  苏子衿将整张脸都埋入双手,掩去骤然破碎之后显得异常狼狈的脸。
  他缓缓蹲下,肩膀乃至整个身体都抖得厉害。
  她和别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她……
  她懂。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炸响时,他再也忍不住,嘶哑着嗓子恸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可能是永恒。
  不重要。
  直到天色染上黑雾,夜空浓稠的黑调里总是透着霾蓝色。
  像乌鸦的羽毛,看似黑,其实乌鸦才拥有最多的色泽。
  那句振聋发聩的“她懂”,在脑海中不断重复、重复到淡化。
  苏子衿突然站起身,拢紧身上的衣服,顾不上发昏的头脑和麻木的四肢,仓皇又决绝地朝主殿奔去。
  她懂。
  那,他也想懂。
  *
  夏蝉服侍完虞晚睡下,然后在门外裹着小被子,秋风总是吹得人心里发寒。
  可是她想,只要公主在,这风也不冷,甚至暖滋滋的。
  公主身边原有初夏秋冬四名自幼一块长大的贴身侍女,如今只剩她了。
  其实公主很讨厌她总是谨守在门外这种俗礼,屡次劝说无效只得无奈一层又一层地给她加被子,好让她在寒夜中更好过些。
  与寻常主子不一样,公主夜晚即便睡不着也不愿动用下人。
  夏蝉仰起头看着天空那轮弯弯的月,将脸埋入被中。
  她太清楚自己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她是四名侍女中,最谨小慎微的那个。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夏蝉眼神从夜空中警惕地移过去。
  她看见一身衣服都被风吹得散乱的苏子衿,那一头墨发更是飘洒在空中,扬起道道凌乱的弧线。
  是苏公子。
  “你……”夏蝉很小声开口唤了一声,在声音刚发出气音时就硬生生截断了。
  她往更角落的暗处缩了缩,直到月光彻底照不到她后,重新陷入沉寂。
  她是夏蝉。
  她不在乎裴瑾公子,也不在乎苏公子,她在乎的唯有……
  这世间最好的公主。
  门被推开时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连木门扭动关节时都没有发出吱呀的响动。
  闷得像风吹开一样。
  虞晚原本脸还埋在柔软的被褥中,一阵寒风吹来,吹动了发丝。
  她迟疑地朝那骤然亮起月光的门望去。
  “公主……”
  急促的脚步声后,是突如其来的闷音。
  像是膝盖跪地接触地面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饶是虞晚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