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赵宽听着高晋乐呵呵的说着由来道去,面上虽还是镇定自若,但袖摆下的手掌却紧紧扣在一起,直攥得掌心生疼、骨节泛白。他也学着高晋的样子,呵呵两声道:“如此说来,高县尉还需好生谢我,既看到了谷娘子真情流露,又旁观了场声情并茂的演绎。”
  高晋果然歪头想了想,还煞是正经的抬手致谢道:“他日我若和三娘喜结连理,必会给你烧纸谢过大媒的!”他看也不看被气得铁青的脸色的赵宽,接着说道,“说起来我也正想问你,你见谁家医士救人是胡乱塞药丸的,你不但不拦着也没起疑心,当真是聪明人太过自信了?她连滴眼泪都没掉就把你糊弄了过去,她还暗中掐了我好几把,我吭吭唧唧的都差点儿没忍住,你也没瞧出来?你这可真是自信得都糊瞎了眼!”
  赵宽恶狠狠的瞪着他,脸色已不是难看所能形容的了。他使劲掐了下大腿,才能慢慢平复了气息,看着含笑望过来的高晋,眼底阴狠一闪而过,他唇边也漫上了笑,笑得文雅含蓄,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道:“高县尉所言极是,是赵某自负了。只不知高县尉是否也会步我后尘,总觉得自己的秘密隐藏甚好,不会被人知晓。但须知,世上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
  高晋的神色突的狠厉起来,勾着嘴角道:“你这是威胁我?”
  赵宽看着冒着丝戾气的高晋,心底却突的蹿起了希望,面上却还装作淡定从容道:“威胁谈不上,不过是互惠互利。若高县尉能放我离去,我自然会守口如瓶。我这人怕死得很,到时候口无遮拦不知会说些什么,你心心念念的谷三娘子若是知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话音落罢,屋子里霎时变得无声无息。
  高晋的眸光越过烛火似利刃般钉在赵宽的身上,他凝目看了许久,忽的展颜一笑,“高某还是小瞧了你,只不知你又是如何发现的?还请赐教!”
  赵宽也并不端着,言简意赅道:“那年你受了杖刑,我去你家替陈明府传话,你院门就那么敞着,你光裸着上半身趴在榻上,我一眼就瞧见你后腰上的印记,当时并未往心里去,但慢慢想起来我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啧啧啧”高晋砸吧着嘴,摇着头道:“你也说了那印记我没遮没掩,就那么印在那,你怎知三娘未见过?还是觉得她认不出,你比他有见识的多?”
  赵宽的额头上唰的起了一层冷汗,他竟一时分辨不出高晋所言是真是假!
  正这时,屋门被推,谷三娘走了进来。
  她看了眼相对而坐的两人道:“他那些个帮手,裴家的人都处理好了,陈明府要见他,你带他过去吧!”
  高晋应了声,赶忙起身就去拉赵宽。赵宽则是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的神情,仅那么一刹那,他捕捉到了高晋的不自在,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知晓自己猜对了,谷三娘并不知情。
  他猛地抬头,眼含威胁的盯着高晋,却未料到,高晋既是个狠人也是个浑人,他嘴角带着讥讽,竟不给赵宽出声的机会,抬起手掌一个手刀就把他劈晕了过去。
  谷三娘未想到他会如此动作,诧异的睁大了眼,瞪着他道:“你这是药劲儿还没过,失心疯啦?陈老头要找他谈谈,你就送个晕了的过去?”
  高晋刚解了毒,身上的七筋八脉还乱做一团有待恢复,他出手又太急,胸口一阵闷疼,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又咳出了一点儿血丝。
  谷三娘瞧了也紧张起来,扯过他双手开始把脉,反复细听了几遍,确认无事,才狠瞥了他几眼,又从怀中掏出固本培元的药丸拍在他手心里。
  高晋就稀罕她如此,自觉地咽了药丸,“嘿嘿”的笑着道:“你不知道,你那一大把药塞进来,我差点噎死!”
  谷三娘不理他,他只好讪讪地笑着,夹起地上的赵宽就要给陈习善送去,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眼,见她还是那么愣愣的站着,他赶忙折了回来,弯了身子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谷三娘的眼眶通红,眼中盈满了泪水,只要眨眨眼就会溢出来。
  他顿时慌乱了手脚,把赵宽往地上一扔,小心翼翼的拽了谷三娘的袖口道:“三娘,你别哭啊!下回再遇上事,我保准全听你的!”说着还拉着袖角晃了两晃。
  谷三娘一把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子,快速揩净泪水,才沙哑了嗓子道:“赶紧给陈明府送去,老头儿身子不好,别让他等得久了。”
  高晋自然“唉唉”的答应着,扯起赵宽就走。
  谷三娘也随他出了屋门,送他到了陈习善的房门口,才悄然出声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我在酒肆等你。”
  高晋被这话问得一激灵,等再回头时,院中已不见了谷三娘的身影。
  第三十三章
  ====================
  夜已过半,四下里黑如点墨,只眼前的屋子里透出如豆般的烛火。
  高晋在院子里已经站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他盯着那微弱的火光看得眼睛都酸疼了,却还是挪不动步子。
  他知晓谷三娘就在屋中等他。
  他抬头看着夜空,月明星疏,夜风凉凉。
  又待了片刻,已隐隐能听到远处院落中鸡鸣犬吠之时,他知晓不能再拖下去了,才慢吞吞的走到屋前,轻轻推了推房门。屋门并未落锁,应声而开。高晋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案几上的人。这几天费心劳力的折腾,实在是太累了,她就这么姿势别扭的窝在案上,正睡得香甜。
  高晋不愿吵醒她,寻了下四周,想找件大氅给她披上。但谷三娘还是谷三娘,即便累得狠了,在高晋轻手轻脚靠近她五步之内时,猝然醒了过来,乍一醒脑子还不甚分明,但她已精准的找好方位,眼神凌厉的盯着来人。直到看清了是高晋,才慢慢松懈下来,丝毫不顾形象的舒展了下四肢,示意他坐下说。
  高晋看着她醒来的举动,既惊诧又心疼,却也让他下定决心同她说个清楚。他期望三娘能从此后过上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正常日子,而无需再如此全神戒备、惴惴不安。
  他顺着谷三娘的眼光坐下,看到案几上摆好了酒坛酒盏,遂自己动手先斟满了一杯,一饮而尽后才呼出口气道:“都妥当了,你安心。”
  谷三娘点点头,也给自己斟了一盏,“陈明府说了什么?”
  高晋摇着头叹道:“我从未见明府如此激动过,他狠骂了赵宽一顿,骂着骂着还哭了起来,弄得背后的伤口都渗了血。我怕他伤口崩了,差点把他拍晕过去。还好老头儿也是个明白人,缓过气后就摆着手道‘罢啦,去吧!’我瞧着赵宽心里其实很是敬佩老头子的,他临走时重重的给陈习善磕了一头,然后整个人就垮了,就那么木呆呆的被裴家的人带走了。”
  谷三娘沉默下来,手指绕着酒盏的边缘画圈圈也不说话,高晋也不搭腔,只自斟自饮的的品着酒。
  好半晌才又问道:“裴家可留了话?”
  “裴家家主传了话给你,说‘有些东西多留无宜,尽早弃了,才能重新开怀。’还说有事可寻裴家,裴子孚那小子任你差遣。三娘,我也想问你,你同赵宽说那东西毁了,不会是真的吧?”
  谷三娘拿出块玉佩轻放到案几上,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破晓前的天色,眼神越渐迷离,仿若窥见从前般的道:“我阿耶阿娘只我们兄妹三个孩子,虽阿耶对阿兄们镇日板着脸,但我晓得在阿耶心里还是更看重阿兄他们。有一日阿耶亲自寻来块玉石,品相不见得多好,但很大。阿耶说要给我们兄妹雕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我听了后极开心,还四处去寻样子捧去给阿娘看。后来等到家破人亡的那日我才知晓,那块玉石一共雕了四块一样的,我们三人一人一块,还有一块儿就是用来藏着秘密的。我自己的那块儿丢在了那个夜里,所以我就把这个每日里贴身带着,就如同阿耶阿娘和阿兄都还陪着我伴着我,不曾离开。所以这个东西对别人来说或许无用也或许价值连城,但与我而言不过就是份念想。”
  她说着把那玉佩往高晋面前又推了推,“那些个人其实也是小瞧了殿下的气度,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有用到这个的一日。我听谷叔说,他也知晓此事,殿下为这个还置了气,骂他身边的谋士是小人戚戚。最后还是我阿耶出面劝说道‘眼下朝堂动荡,不若把名册密封起来,即便殿下不屑,但这也是为小殿下们留了条后路。’太子再是坦荡也终归还是个父亲,他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他把这东西交到我阿耶手上,千叮万嘱不到要命时刻绝不许动,所以我阿耶就寻来能工巧匠把名单直接封死在玉佩中,不毁了玉佩就休想看到,以此来回应殿下的磊落之心。”
  高晋拿起玉佩就着烛火翻来覆去的仔细端详,玉佩是奶白色的,并不透明也无缝隙,只观外表确实看不出端倪。
  谷三娘还在接着说:“这些年,我和谷叔也随时留意着朝中的动向,几个小殿下都被庆王李琮养育的甚好,并不曾受何委屈,有的还封了郡王。现太子也是个宽厚的,我也不觉得他们能有何性命之危。这东西不出现则罢,一旦现世,他们便成了众矢之的,不但不能脱身反而会被累及性命。所以我从未想过把这东西交予任何人。但这是真应了怀璧其罪那句古语,看来我是留不住它了。你明日若是无事,就陪我出去趟,亲眼瞧着我把它毁了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