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子里草木茂盛,针叶树挤挤挨挨的长在一处,从中而过很容易划伤皮肤。高晋抽了刀,在前面挥挥砍砍的开路,两人前进得很慢,几乎是一寸寸的挪动。
  谷三娘的大氅被刮了好多处,不得已只得脱下来抱着走。等到她的外袍也被刮了个大口子时,她看着比她更狼狈的高晋忍不住抱怨,“你这领的是个什么道?咱天黑前能出得去吗?我可不想在这杵一宿。”
  高晋停下来,抬头看了片刻,转过身神秘一笑,“快了,这林子不大,等出来后保准你眼前一亮!”
  谷三娘无力的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就这么又走了将近两刻钟,在高晋的袍袖都快拉成破布条的时候,终于见着前方大亮,一下便豁然开朗。
  谷三娘突然发现高晋所说的眼前一亮竟不是个形容词!
  乍一出林子,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面前绚烂的光线就险些晃瞎了眼。
  她用手遮了眼,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睁开。当再放下手,看清了眼前的景色,霎时便睁圆了眼,连高晋在一旁嘲笑她孤陋寡闻都没听进去。
  眼前是一处峡谷,三面环山,水泊萦绕,脚下绿草茵茵,满目的紫红莹白。此处低洼,连风势都缓了起来,微风拂过夹着凉凉的水气,让人一扫疲态,不由自主愉悦起来。
  高晋已放松了身体往地上一躺,手边就是穿流而过的小溪,溪水澄澈泛着碧蓝的光。他一手捧了水,也未坐起来,就那么胡撸了把脸,道:“我发现此处时都不想走了,那边还有个瀑布群,可以洗澡!”
  谷三娘瞥他一眼,也不搭理他,从背篓里拿出把铲子就开始四处搜寻药草。
  这里植物种类很多,她所需的几种都能找到,而且都是一片片的联纵在一起,长势喜人。谷三娘挖了不少紫草、黄芪、草木樨,又开始收集不大好弄的熏渠。
  高晋见她埋头认真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心里一下觉得踏实了许多。
  天色已经不早,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黑下来。山里的能见度本来就差,他趁着亮光赶紧洗了手,预备收拾顿饭食出来。
  此处已是山中腹地,本就人迹罕至,野物随处可见,也不怕人。高晋几乎没费力气就逮了两只野鸡,他翻腾了下那个大包裹,竟真的找出了个陶罐,还有一个个油纸单独包着的调味料,更夸张的是里面还有烹茶的器具,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那刮树脂的谷三娘,想着这定然是沈晴收拾的包袱。不过也不错,此处没什么危险,就权当是出来游玩了。
  天已渐渐昏暗,但远处还留有一线霞光,高晋怕晚间有猛兽来溪旁饮水,遂找个了避风背光之处燃了火堆。
  烤野鸡的香味很快蔓延开来,折腾了一天,谷三娘也饿了,她放好背篓,接过高晋递来的烤肉,不客气的直接上嘴就啃。她一边吃着,正想询问下这路通不通山顶,她想去再弄些雪莲。
  高晋却突然暴起,一脚踢灭了火堆,整个人也瞬间紧绷起来。
  谷三娘反应也不慢,几乎不曾思考就压低了身体做出了防备动作。不用高晋再解释,她也看到了小溪对岸的山谷里隐约闪现了火光,离着他们不足一里,且还在不断靠近。
  二人也不必言语,只对了下眼神就明白了各自的意思。谷三娘开始收拾物品,高晋则着手掩灭痕迹,然后一起悄无声息的退入了针叶林中。
  对岸很快就热闹起来,火光越聚越多,看起来打算就地安顿,人数还不少。
  那群人跟谷三娘他们只隔了条窄窄的溪流,借着火光能清楚看到他们的服饰跟武器,高晋贴近谷三娘耳语道:“是突骑施的败兵。”
  谷三娘默不作声,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他们的对话。她只会些简单的突厥语,那边声音嘈杂,说话的语速又快,她只能偶尔听出来几个词,完全闹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于是她转头瞅着高晋。
  高晋也在摒眉凝神的细听,显然他的突厥语比谷三娘要强得多。他听了好一会儿,拉着谷三娘又退出去百十米,才开口道:“他们是突骑施莫贺达干残部,此去是打算投靠拔悉密的颉跌伊施可汗阿史那施。西突厥内里要乱,葛逻禄部势强欲夺权,他们正商量着帮阿史那施平乱好挣得一席之地。”
  谷三娘紧盯着对面道:“我看他们似是起了争执,是有不愿意去拔悉密部的?”
  “这到不是,就是,就是那个……”
  谷三娘看高晋话说了一半突然扭捏起来,颇有些莫名其妙。在她眼神的催促下,高晋才又开了口,但还是不自在的低头盯着脚底的泥,更小声的道:“阿史那施嗜好亵玩娈童,他们只带了一个,不知道够不够,正合计要不要去附近的城镇再弄几个来!”
  谷三娘听完,一股无名火直顶到太阳穴,她拽了高晋就要起身绕过去。
  高晋被唬了一跳,使了狠劲才把她硬拉了回来,气笑了道:“刚是谁说惜命得很!真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啦!”
  谷三娘也不跟他争辩,甩开他的手就道:“他们从这个方向出天山,离得最近的就是庭州跟伊吾郡。庭州那有北庭都护府重兵把守,他们势必不敢去。而伊吾郡治下的三个县,伊吾县附近驻扎着三千伊吾军,相对安全些,那剩下的纳职县跟咱们柔远县必然首当其冲。他们既然起了贿赂之心,除了投其所好,金银宝物乃至茶盐食粮都是能送出手的好物。你看他们可像是随身带着?还是你觉得夜黑风高偷摸的去掳孩子、盗钱财才是他们的做派?”
  高晋没想到谷三娘的全局观这么强,只靠只言片语就能马上联想到这些。他当然明白,那些人起了心思必然会烧杀抢掠一番,他们善于奔袭,县城此时又没任何防备,一旦兵至后果不堪设想。
  高晋见过被屠的村落,想起那惨烈的情状,心也跟着哆嗦起来。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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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夜幕已彻底降下,针叶林里更是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谷三娘被高晋拽住也慢慢冷静下来。
  高晋用手肘推了推她问道:“你带趁手的家伙什了吗?”
  谷三娘‘嗯’了一声,又马上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清,就道:“带是带了,就只是些暂时麻痹四肢的麻药,没带瞬间毙命的剧毒。”
  高晋见她语气竟十分懊恼,不禁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道:“你这略凶残了些啊!”
  谷三娘翻了个白眼,开口嘲讽,“怎的?你这是打算光明正大的干一场?那恕不奉陪!”
  高晋嘻嘻笑了起来,“哪能啊!我可不是那些不屑背后偷袭的谆谆君子。”他说着拉起谷三娘往前挪了几步,找了个稍微能见光的角度指给她看,“你看他们一群人目测有二十来个,但其中还有七八个女眷,据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些女子应是被掳来的,打算这次一并献给西突厥的贵族。”
  谷三娘听了他的话凝目细瞧,在小溪的一个拐角处果然围了七名女子,看起来都有些惊慌失措,所有人紧靠在一处,尽量远离那些带刀的大汉。在她们更里面一些的位置,还有个身量尚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缩做一团,看不清样貌,想来就是那些人口中要送出去的孩童。
  高晋见谷三娘紧盯着那些人,忙在一旁插嘴道:“要把那边一齐收拾了倒不难,可要救人又不被发现,那咱得好好合计合计。”
  谷三娘像发现怪物一样,惊异的上下扫了他一遍,“你还有这慈悲心肠!此番能遇上我们就是她们的运气了。这世道人若蜉蝣,我只能顾得上身边这三三两两。”她一抬下巴,冲着对岸道,“咱们出手就是给了她们机会,如若自己把握不住,那就怨不得旁人!”
  她见高晋一脸揶揄的望着她笑,挑了眉认真道:“我自是不会害她们性命,但若要我为着这些不相干的人投鼠忌器,那确是不能够的!”
  高晋点着头表示听明白了,也不再多话。他从腿上抽出把匕首,借着微弱的光在泥地上画了几点方向,二人低着头一阵小声嘀咕,终于确定好如何动作。只等着夜更深些,对岸的人有了倦怠那一刻,就是他们动手之时。
  谷三娘也未干等着,她闭着眼静心感受着风向。
  快近子时,对面已熄了火把,只燃了个大大的火堆。所有人围着火堆呈四角分散,女子们都在最近小溪的西南角,其他三面的人都背对背的倚靠在一起,近火堆的位置还留了两人守夜,那两人很警醒,手中的武器已出鞘,提高了精神紧听着四周的动静,他们并不交谈,只时不时的往火堆中添些枯枝。
  谷三娘已找准了方向,绕着林子来到了上风口处。高晋此时早掩了身形,连谷三娘也不知他藏身于何处。
  山中的夜晚空旷却压抑,举目苍穹广袤却越发觉得孤寂清冷。四周的鸟啼虫鸣从未停歇,偶有几声兽吼传出,在谷中久久环绕,余音不绝。
  溪边的火堆噼啪爆出几个火花,守夜的人俯身用木棍扒拉了下,以防火苗蹿得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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