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谷三娘一挑眉,有些傲然的道:“裴郎君未免太小瞧了吉显,也太看轻了我!吉显又不是个傻子,你以为是个人就能轻易凑他身边去?我为了报仇确是不择手段,但也断不会要旁人拿命帮我去填上!”
  裴珣看谷三娘已有了些恼意,忙解释道:“三娘误会了,这事不算上吉显,还死了个折冲都护跟回纥人,这几日里都护府和刺史府必是要派人来查问的,搞不好京里都会来人,我只恐那卿卿娘子心中忐忑露了破绽!”
  谷三娘伸手接了他递过来的茶汤,“这你放心,她本就什么都不知,自不会心虚。再者那满园的仆役乐工都安然无恙,又岂会只扒着她一个查!你觉得我在她身上做了手脚,那你们进院时也未曾服下解药,怎的一个个也无事!”
  裴珣一时语塞,看了看谷三娘已经端起了茶汤,不像有要细说的意思,他心里突然明白过来,眼前的三娘已不再是那个旧日的小娘子,他们现在仅仅是利益合作,他问的这些已经逾越了。想到这他心底不禁泛上丝酸楚,却也无奈。
  谷三娘看着裴珣渐渐沉静下的脸色,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为了化解尴尬遂开口道:“既说到这里,还有一事想请裴郎君帮忙。卿卿是官妓,她既帮了我,我也不能不仁义,我想请你帮忙把她放了良。”
  裴珣很痛快的答应道:“这个好办,等这个案子一结,没人再盯着了,我就差人悄悄把这事办了。”
  谷三娘点头道了谢,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
  这时裴子孚却突兀地站了起来,他拽下腰间刻着裴氏族徽的玉佩,一手托着举到谷三娘眼前道:“你拿着,他日有需要,就来找我!我……我会努力上进,一定能帮到你的!”
  谷三娘看着面前真挚的少年,心口一暖,眼底迅速涌上层湿意,她眨眨眼憋回泪水,努力笑得灿烂,手却不自觉的摸上眼尾处的疤痕,“山高水长,岁月倥偬,有些人还是不再见的好!自此一别还请九郎勿以为念,善自珍重!”
  裴珣拉着呆愣愣无所反应的弟弟,道了声珍重!牵上马就一路出了城门。
  柔远县已离得远远的,裴子孚才缓过神来,他猛拉了缰绳,回头望去,那苍老的城门被边塞的风磨砺得似有千疮百孔。他又想起了谷三娘的那个笑脸,她明明笑得那么明媚,可他看着却打从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那悲伤使得每个毛孔都沉默了下来,只想痛痛快快的去大哭一场……
  裴珣也随着弟弟回头看,他终是承认,那个记忆里追在他身后喊着,‘裴四哥,我又学了套新刀法,你要不要看啊!’的小娘子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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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一早城门口已戒严。各城门处跟衙门口都贴了缉捕告示,告示旁还附了张画像,那画上的人獐头鼠目,还蒙了半张脸。
  前夜的命案经了一日的发酵,已传遍整个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围着画像里里外外站满了人,衙门里专门指派了人在告示前讲读,四周一片嗡嗡声,所有人都兀自交谈着,有的更是指着画像直言道看着就猥琐不似个好人!
  案发后高晋就带人住进了吉府,那晚在场的人都被看管了起来,他招了人挨个的询问。
  卿卿在仆妇的搀扶下行完福礼,掩了面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高晋看得心里一哆嗦,脸上却表现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放柔了声音问:“卿卿莫要哭啼,某只是奉命询问,你只需把看到、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即可。”
  听了这话,卿卿果然止了哭声,她拿帕子擦着眼角,哽咽着道:“吉郎君早与假母说好,贵客至时要妾去陪宴。前日里妾是宵禁前一刻进的吉府,进了府后就开始熏香沐浴,等到戌时过了,就有仆妇把妾领到了宴席上,妾一曲汉宫秋月还没弹完就不知怎的睡了过去,等醒来时才知,吉郎,吉郎他已经……”说着,她抬袖遮了脸,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高晋耐着性子继续问:“卿卿可发觉有何异样之处?或是有什么可疑之人?”
  卿卿回答得干脆:“并无!”
  高晋见她说的与旁人无异,也不再追问,示意一旁的文书拿了供词让她画押。
  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卿卿,又偷眼瞥了下木头桩子般杵在一旁的陈觅,心里唉唉的叹着气,只得点了名叫陈觅护送卿卿回去万霞楼。
  折腾了一日夜也无甚结果,高晋领着一队弟兄晃回了县衙。陈习善正等在后堂里坐立难安,
  听闻高晋回来,忙差人把他喊了过来,一照面就急着问道:“如何?可查出什么线索?”
  高晋道:“禀明府,具属下分析,此事应是他们宾客双方起了冲突,火并所致!”
  陈习善看着一脸正经胡说八道的高晋,好悬一脚踹了上去!他气得抖了手问道:“你见谁家拼命是不分敌我全药倒了了事!”
  高晋:“明府,仵作已经验过,所有尸体都中了一种类似软筋散的迷药,但不是剧毒,院中晕倒的人也都如此。食物和周遭也已查验了仔细,并无下药的痕迹。众人身上也都挨个搜过了,也未发现什么线索。所以,属下大胆推测……”他抬眼看了看陈习善,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属下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其中一方要动手时,先撒了把药,可奈何当时风太大,所以把药吹散了,才误伤了己方……”
  高晋还没说完,陈习善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摔了茶碗爆吼道:“放屁!”他按着头上直蹦跶的青筋,指着高晋道,“你赶紧滚!滚回去接着养你的伤,顺带着再养养脑子!把陈觅给我叫来!”
  高晋看着他暴跳如雷,一点儿没往心里去,用手指抠了抠耳朵,一脸暧昧的笑答:“陈觅去送万霞楼的卿卿娘子了,还未归。”
  陈习善颓然的一下坐倒,真心觉得这县令实是没法干了,等这事一了,他就上折子乞骸骨,想必还能多活个几年。
  还没等他接着自怨自艾,赵宽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奔到他眼前就道:“明府,都护府来人了,就在前堂候着呢!”
  陈习善不敢耽搁,撩了袍子抬脚就走,临走前还不忘狠瞪了高晋几眼。高晋也不知趣,还特特凑前了几步,顶着明府的怒目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的一阵嘀咕。
  陈习善却骤然睁大了眼,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滚还是咽了回去,只深深的看了他一下,就随着赵宽往前头去了。
  前堂的屏风前正背身站了个顶盔掼甲之人,看那身穿戴就知来头必不小。陈习善也未再仔细端详,踏过门槛就拱了身子道:“柔远县县令陈习善见过将军,让将军久候,实乃下官失职,妄恕罪!”
  屏风前的人转过身子,却出乎意料的年轻,他也没端什么架子,搀起陈习善,甚是爽朗的道:“陈明府严重了,末将不是什么将军,只是大都护麾下的一个小小校尉。明府称呼我王狩即可。”
  甫一照面陈习善就对这个年轻人很有些好感,等各自落了座,遂谦和的道:“不知王校尉此行所为何事?某定当全力效劳。”
  王狩是个年轻的武将,本就不耐烦文人那些拐弯抹角的客套,见陈习善主动问起,马上开门见山道:“贵县所发生的命案大都护已知晓。”
  他见陈习善明显开始紧张,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接着道:“陈明府不必苛责!安都尉跟外族过从甚密大都护早有耳闻,已暗中派了人监视,个中详情恕在下不能详述。”
  他又一拱手,“好叫陈明府知晓,末将此番前来是奉命带走所有尸身!”
  陈习善听罢,摸着下巴上的几缕胡子,犹豫地说:“大都护有命,下官莫敢不从,奈何我已把此事上报给了本州刺史,若刺史府追究下来……”
  王狩起身打断他的话,霸气道:“此案已涉外族,正是北庭都护府职责范围,还轮不上刺史府插手!程刺史若是不满,自可找我们大都护讨要说法!”
  陈习善似被他的王霸之气所震,也忙起身,一叠声的道:“是是是,王校尉此言在理,下官这就着手安排,必不会耽误校尉回去复命。”
  趁这个机会他赶忙溜出前堂,招来赵宽在那陪坐顶着。
  终于把这炙手的山芋扔了出去,陈习善心里骤然一松,才想起临来时高晋告知的话,他说北庭都护府的习大都护是左相兼兵部尚书李适之的人。
  众所周知李左相一上台就成了李林甫的眼中钉,为了能立住脚他自会大肆搜罗李贼一党的把柄,此事一出,无异于瞌睡送枕头,他肯定得最快速度的把这握于手中。
  都不用费脑子想,陈习善就已经明确要如何做了,只要都护府敢大包大揽的开口,他就麻溜儿的把这棘手的事扔出去!至于程刺史会震怒,那已然是无关痛痒的事啦!
  陈习善心里雀跃万分又不好表现出来,顶着硬憋出几分愁苦的脸,满衙门转悠着找高晋。当听说高晋那厮已经下值回去歇着了,那脸色登时又黑了三分,唬得当差的众人都绕着道走,生怕触了他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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