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晋紧抓着被角冷哼道:“你长点儿良心吧!”觉得自己这样子忒没气势,扫了眼才发现衣裳扔在了墙角的箱柜上,如若裹着被子过去穿,那画面简直不能想!遂气急败坏地吼道:“还看个甚啊!赶紧的转那边去!”
谷三娘动了下,却不是转过身子,而是托着烛台站到了榻前。
高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听着谷三娘道:“伤口给我看看。”
“姑奶奶,我好着呢,您快回去吧!”高晋说着还往榻尾处又挪了挪,生怕被抢了被子。
谷三娘看着他的动作,抬了抬下巴,“我是医者!”
高晋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你可拉倒吧!只看你下过药,什么时候见你救过人!可别祸害我了,我好得很哪!”
谷三娘看他眼神直往墙角溜,顺着他视线看见了一堆衣裳,她走过去全捧起来,给他甩到榻上,“我的药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别磨叽,外面还有盯梢的,我得赶紧走。”
高晋也不讲究,随手抽了件外袍一裹,“你知道还敢来!最近一定安生待着,我看这事他们不会轻易罢休!”
谷三娘轻轻嗯了声,拽下腰间的荷包,放在了矮几上,“红瓶内服,黑瓶外敷,一日一次,其它的你也先留着。”
高晋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刚刚的话劝不住,只得耐着性子往她面前一坐,道:“你走后,听到示警又来了几人,身手都不在那三人之下,他们不是寻常高手!”他顿了顿,“你可知,他们是死士!”
谷三娘没说话,眼睛直直的看着高晋,烛火跳跃中她的眼神清清泠泠。望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高晋心头猛然一跳,他也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的眼,道:“你我相识多年,可否告诉我实话,你跟那些人究竟有什么仇?”
“灭门之恨。”
这几个字谷三娘说得平平常常,甚至没什么音调起伏,高晋却眼瞳一缩,心里起了惊涛骇浪。但他只思索了片刻,就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次换谷三娘被惊到,她明白高晋这一字所代表的是帮她到底的承诺,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了,谢谢你。”
高晋嘴角一挑,挂上了他平日里懒散的笑,道:“你这时候到知道矜持了!刚刚要上手扒被子的是谁?!”
谷三娘眼神一厉,“我可是好心给你医治。”
高晋:“我为甚受伤?”
谷三娘:“因为蠢。”
高晋:“……”
高晋一拍矮几蹦了起来,“姓谷的!”
谷三娘看着他气得眼都圆了,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烛台还端在她手里,一团火光把她的眉眼照得清清楚楚,连脸上的疤痕都倍加清晰。但烛光中的人忽的莞尔一笑,却灿若星河,笑靥如花……
高晋始终看着她的脸,这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确是姓谷吗?”
谷三娘的脸上笑容未退,她点了点头,“姓古,十口古。”
犹豫了下又道:“我在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位兄长,家里人都唤我菲菲。”
高晋听了这话,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垂了眼,哦了一声。
谷三娘看他没什么要说的了,遂放下了烛台,又叮嘱了两句记得换药,别吃酒,就要离开。
高晋却喊住了她,正色道:“这仇势必要报,但并不急于一时。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他们肯定防备更甚,我们且多等几日。我已经叫了人盯着那边,要是能查查安千戍此人,说不定会有所斩获,我们也可从这下手。”
谷三娘看着逐条分析的高晋,敛了笑容,“你当真要帮我?”
高晋脾气也起来了,提了嗓门道:“难不成我刚说的都是废话!”
谷三娘:“你可知此次不同以往,可能会送命。”
高晋嗤笑了一声,“你是觉得咱们这都是顺民?我这当县尉的只会喝茶遛鸟?”
谷三娘看进高晋的眼里,他的眼底平静无波,只映了自己的身影,她知晓他是真心相助,遂正了身子,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起身后,道:“我会仔细筹划,务求一击必中!”
说罢,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高晋被她正正经经的态度唬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已出了屋门,望着渐行渐远的人,高晋终于问出了那句憋了许久的话,“你真的已经许过了人家?那,那令夫君是何人?”
谷三娘听着身后特意压了声音的问话,她侧了下身子,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足尖一点,一闪就消失了身形。
高晋愣怔的想着谷三娘走前的那一瞥,心口狂跳,他的嘴缓缓勾起,眼里慢慢浸上笑意,紧接着他大笑出声,“我知道,我就知道!”
他混不在意是否会打扰到邻里,这两声大叫在静夜里传出很远,引得隔壁的狗又是一阵狂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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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柔远县城热闹的很。
城中劳苦,百姓们为了一家老小的食可果腹、衣可避寒日日劳作奔波,没时间亦没金钱去寻些消遣,这县里的新密趣闻就成了每日里茶余饭后最热衷的活动,且老少皆宜,不论贫贱。
近日里的传闻颇多,早不是张家偷了李家的鸡,王家的小郎翻了寡妇的墙这等事情可比。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总有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低声私语,这着实为他们一成不变的日子添上了些许颜色。
这些传闻从鸿德楼换了新主家,到衙门的高县尉被打了板子,命都去了半条,再到万霞楼的花魁卿卿姑娘被个神秘富商给包养了起来,再未露过面……
这些都已经过时,现在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安平坊的吉府是个食人魔窟!
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几个年轻的娘子围在一处,一边做着手里活计,一边说叨着。
“我听陈家出嫁了的二娘说,这吉府是长安来的,很有些来头,但他们家的郎君在长安城里惹了大事,只得躲到咱们这避祸。”
“那长安城里处处是贵人,必是他们吃了不该吃的,被人撵出了城!”
“这话在理!我听张家娘子说这吉府一到夜里就阴风阵阵,四处都有嚎哭声!张家娘子的堂兄家的小娘子的郎君就在安平坊做事,他亲耳听到了,必不会错!”
“我家小郎的同窗的族兄是衙门里的差役,据说前一阵甘河乡走丢的那几个娘子就是被他家逮了吃了!骨头半夜里被丢去了后山的乱葬岗,就这几日,那几家的人还来咱们县衙找陈明府哭闹过!明府也是没办法,又没得证据,不能胡乱抓了人。”
“唉,咱们可看好了自家的娃儿,可莫叫他们给弄了去。听说高县尉就是为救那些被捉的小郎君,被那吉府恨上了,硬逼着明府给他打了板子,现在人还躺在家里动弹不得呢!”
“那些高门大户的咱惹不起,但咱们也得多盯着点,指不定能帮得上忙呢,这谁家的小郎小娘都是他阿耶阿娘的心头肉啊!”
“可不是!吉府那采买的仆役,我在米铺里遇见过,长得凶神恶煞,眼冒红光,看得我腿儿都发虚!”
“啊呀阿诚,你胆子太大了,可莫要再自己出门了!真被捉了去,你家郎君可没处寻你!”
“我知晓的!”
……
在她们身后的四方小院中,也聚了四个人,这几人听着墙外传来的声声议论,神态各异。其中一人脸色铁青,听着听着实在忍不住,把手中的酒盏啪的摔在矮几上,瞪着依靠在树下的那人,道:“这出的甚的主意!”
树下的人正优哉游哉的望着天儿,听了此话,只斜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裴翁果然虚怀若谷,你这样的居然没被敲断腿,还放心的让出了门。”
“姓谷的!”暴怒的小郎君正是裴家老九,裴子孚。他四哥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端了酒细细的品着。
被指着的人自然是谷三娘,她今日着了男装,也没做多余的改扮,只素着一张脸,脸上的疤痕也未遮盖,更显英气,举手投足间端的是风流倜傥。
她没搭理裴子孚,却对着不远处的大胡子道:“我这脸上是不是写着良善可欺,怎的近日里总有人指着我鼻子骂?”
大胡子没接话茬,只揪着把胡子不耐烦道:“说完了没?若无事我就回了,这胡子贴的实在难受!”
裴子孚瞅着这两人的散漫做派,使劲的哼出了声,尽显鄙夷,抬着下巴冲他们道:“尔等迂曲,居徒几何?”
大胡子抓抓脸,眯着谷三娘,点头道:“你果真仁善了,他说了那么多废话,你还能容他在那蹦跶。”
谷三娘:“我打不过他哥。”
大胡子仿佛听到什么惊世奇闻,瞬间瞪大了眼:“难不成你收拾我的时候靠的是拳脚功夫,不是背后下黑手?”
稳坐着的裴珣终于放下酒盏,看着眼前的三人,眼里染上笑意,他出声道:“行了,咱们都说说各自的进展如何”
四人当中他最年长,也最稳重,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再斗嘴,裴子孚也气哼哼的盘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