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桑昭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从囚室里的男女身上一一扫过。
只觉得万分荒唐。
沉默良久,她蓦然冷嗤一声:这居然是上京。
苏良年也跟着她笑:是啊,这里居然是天子脚下,都城上京。
我儿时读了很多圣贤书。苏良年轻声道,什么济世救民,庇护寒士的理想也有过。可惜,人有理想又能如何呢?有时候要走哪条路,由不得自己说了算。
我犯了错,潜入望月台后被卫鹤逮住,我爹当着他的面打没了我半条命。我当时想,要是桑女显灵,能杀了我爹就好了。
苏良年继续道,我娘被我爹送人,跳河自尽时,我被捉来管理这宅院时,第一个人死在我手里时,这些时候,我都在想,桑女也好其他神灵也罢,只要能杀了他们两个,要我献出什么都可以。
可是他蓦然睁大双眼,死死盯着桑昭,带着笑意的唇角颤抖,泪珠自他眼眶里滚落,可是你没来!你没来!
既然当初没有来。他无意识地走近一步,面露哀凄,不甘且无措,为什么现在又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
苏良年膝盖一弯,在打手诧异又不解的眼神下,跪倒在桑昭面前,垂着脑袋,痛苦地弯下腰去:太晚了
第56章 威胁放人
我不是神。
桑昭微垂着眼眸,俯视着地上模样狼狈的苏良年,他身上的青衫垂下,很快染上血红脏污,你有私心,我也有。我来,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哈不是神。苏良年低笑,你怎么能不是神呢?那么多人信你拜你
桑昭偏头看向小心谨慎看热闹的打手:他脑子好像出问题了。
打手谨慎地移开了视线,桑昭又道:你们,开门放人。
她微微一抿唇,也知道自己的话对这些人没用,扯紧了手中的轻纱,绷紧的纱将苏良年的双手从地面上扯起来:让他们出去。
苏良年垂着脑袋:你要杀我了吗?我还有话
桑昭晃了晃手里轻纱,想了想,几步过去,再一次将匕首架在了苏良年的脖子上,对着囚室外的打手道:开门,放人。
打手们犹豫对视一眼,费劲去看苏良年的脸色,见始终听不见他制止的声音,竟然真就动手打开了牢门。
几个牢门齐刷刷被推开,出乎意料的是,瑟缩的人群里虽然有人抬起了脑袋张望,但仍旧缩在角落里,有人偷偷拉住面露希冀跃跃欲试之人,始终无人起身试着踏出牢门。
呵呵呵
苏良年溢出几声低笑,你这样,他们不会走的。
上京里这些人啊,出口一大堆道理啊仁义,对善者称赞有加,对恶人义愤填膺,可他们折磨人的法子,可不比我们这些臭名昭著的少。苏良年道,无数次给人希望,再将希望碾碎,是他们乐此不疲的取乐方式,享受被人当成救命稻草,又欣赏对方被斩断希望时的崩溃。
世上哪有那么多救世主呢?我,呃
他话音一顿,刺痛自右肩传来,桑昭暂时未取他的性命,却重重划过他的肩膀,不过片刻,鲜血便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抬头,还未寻到桑昭的视线,便被她一把抓住头发,匕首重新抵在喉咙处。
你们桑昭看向其中一名打手,冷声道,里面的人不出来,这人就死在这里。
伴随着苏良年的笑声,鲜血自右肩逐渐蔓延开来,桑昭的刀更近一分:他死了,你们也无所谓吗?
打手们神色大变,终于在这一刻真切地意识到,苏良年并非如往常一般在找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乐子。
其中一名立即转身,扯下腰间的鞭子,握在手中大力敲击门框,凶神恶煞:出来!不想挨打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出来!
其他打手立即有样学样,敲击门框,大声恐吓。
刺耳的声音持续了片刻,囚室里的人绝望地意识到,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走上苏良年和那位女郎为他们搭好的戏台,最后换来一场带着嘲笑的毒打。
有人小心扯住身旁女子的袖角,面色苍白得不像话,血迹凝固在她的额角,她无法控制地生出希望,小声询问:姐姐我们能出去了吗?
有些泛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女子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拉着她的手沉默地跟在人群后面。
打手带路,桑昭将苏良年从地上扯起来,退至墙边,为人群让路,有人忍不住转头观望她的样貌和神色,更多的人却是麻木地往前走,赤脚踩在一地脏污里。
桑昭等着人依次进入狭窄的出入口,跟着苏良年坠在后面。
我曾经想也想做个好人。苏良年道,我娘被我爹送人之前,跪在我爹门前磕了一晚上的头。额头都破了,血流了一脸,我爹只嫌她破了相,担心对方不要我娘了。
我也跟着磕啊,我也想要我娘苏良年缓慢跟在人群后面,可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妾而已,我爹不在乎,讨要我娘的人也不在乎,他们只是在我娘投河后笑她一句不知好歹。
我幼时进宫,被苏良容当作宠物一般戏耍捉弄,被他逼迫潜入望月台,我爹不会听我解释,卫鹤抓到我后,我爹打算直接当着卫鹤的面打死我来赌卫鹤的嘴,得亏卫鹤无意这种戏码,我才留下了这条命。
后来拖着这么一副身子到处跑,我觉得死在外面也挺好的,最好不用葬回苏家,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卫鹤离京,上京里的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我被抓回来,做了这苏府的当家。
人嘛,是善是恶有时候由不得自己选。他垂头走前前方,也不管桑昭是否能听见他的声音,不过做好人也没什么好的。好人总比恶人难当。恶事做尽者只要有一丝引人垂怜之处,便能让人为之说尽好话,替他周全,而好人嘛,只要有一处不周全之处,便是人人都能骂上一句的伪君子了。
他笑了笑,停下脚步,回头借着幽暗的光去看桑昭的脸色,似乎是想从她的神色之中也找出一丝对自己的垂怜:你会有可怜我的时候吗?
桑昭一直牵着轻纱跟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只将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听了他的问题,仰头看他一眼:你有病,我没有。
苏良年了然轻笑一声,难道我说错了吗?世人难道没有对好人万分苛责,而对恶人万般包容吗?
你说得对。桑昭晃着轻纱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但关你什么事?你是好人吗?
苏良年按照他的意思往前走:你觉得我该杀,难道卫鹤不该杀吗?若是他当初由着我爹打死了我,今日也不会有我了。
桑昭:那我该杀你爹杀你娘,杀给你治病的医师,没有他们,你也活不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你是觉得自己不该活着吗?那你怎么不自己死了?要怪别人让你活着。
苏良年无言片刻:你和卫鹤关系好,自然为他说话善恶是分不开的,世上的怨恨也无法消弭。
太深奥,听不懂。桑昭回答,快点走。我和你关系不好,我只会说风凉话。
第57章 将死之人
道路狭窄,无论是打手还是被威胁离开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埋着脑袋往前走。
桑昭和苏良年的谈话声轻而易举传入他们的耳中,有人神色不变,不断告诫自己这依旧是一场以戏弄折磨他们为目的的骗局,所受的希望和绝望都是他们取乐的戏码,但沾着黏稠血迹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心神触动。
前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门口的守卫正要拔剑询问,领头的打手已经上前一边张望着后方一边向守卫解释。
桑昭和苏良年最后出来,门外的空地已经立满了人,打手守在外围,眼神不断在人群里巡视,防止任何一个有机会逃跑。
从狭窄的道路中出来,苏良年忍着疼痛站稳身子,还没来得及喘气,身后的桑昭如影随形,立在了他身侧:上面的人,也放。
苏良年喘了口气,失笑:还真是心狠啊......我说了这么多,不见你半点心软,反而挂念着这群素不相识的人。
桑昭身上的桑花香味几乎将他笼罩,让他的大脑从浓厚的血腥味中解放出来,桑昭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让他也不由得去窥探桑昭的双眼,再一次渴望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对自己的一丝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