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卫鹤应了声知道了,对着楚长云微微颌首,转身离开了。
  楚长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瞧着桑昭的院门口。
  他并不理解卫鹤话里话外为何十分笃定他们一定拦不下桑昭。
  他认为桑昭再厉害也是个人,而且她的势力算上那个裴如玠也不过才两个人。
  两个人而已,不可能穿过李宅外面的包围圈而潜进去,更无法仅凭两个人的力量强闯进李宅之中。
  他也并不明白桑昭一定要杀李永的理由。
  楚长云望了一会儿桑昭的院门,回去后,立即向李宅加派了护卫和监视的人手。
  第38章 影射为他
  楚长云为了李永的安危,往李宅加派了人手,将宅院围得严严实实,进出都有严格的审查。
  但他可以不让人进去,却阻止不了李永自己要出来。
  《勇兄妹深夜刺恶仇人》的故事在云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而后又因为卫鹤出手被压制,这则故事被禁之后,百姓并不敢光明正大地谈论此事,但却无法断绝一封封信的流动,也无法阻止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
  楚长云和其他家族严格把控李宅所有人的出入。
  他们倒是不想让李永知晓这则故事,可惜李宅是桑昭给裴如玠圈出的重要地点,早在勇兄妹和恶仇人的故事还没引起士族的关注,只在百姓之间大范围流传之时,便已经通过侍卫和仆从,传进李永的耳中。
  薄薄的几张纸,被他小心藏在一堆圣贤书之中,未曾让任何人知晓,书房乃至整座宅院的仆从都不曾知道这位老人独自在书房时,已经将那几纸反复阅读过。
  他将这则故事反复翻看,又拜托友人将孙女送回父母身边,只说自己如今身处险境,不敢将孙女带在身边。
  友人欣然应允,并安慰他放宽心,如此严密的布置之下,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烈酒灌入喉咙,他大脑发晕,面颊通红,痴痴望着手中的故事。
  被反复折叠过的纸张之上,写双眸含恨的妹妹质问仇人:你害死我父亲和祖父,我一家为你所累,我不该恨你吗?你害死那么多人,多少人家因你破碎,你不该死吗?
  仇人落泪:我早早便定下了补偿,害你至此非我本意,我本定好了补偿,为你们送粮送钱,让你们安稳成人。只恨手下人误我害你,阳奉阴违,竟私吞了所有钱粮,可恨我如今势弱,无法向他们讨个公道。是我愧对你们。
  兄妹剑指仇人咽喉,妹妹痛恨反驳:你不清楚他们的德行吗?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分明是你无法约束,却又心存侥幸,自负自大,自认发号施令后便可问心无愧!你若真心怀愧疚,为何不自我了断?!
  轻飘飘地纸张从李永的指尖滑落坠地,他想伸手去抓,却不慎碰倒酒杯,引来门口的注意,仆从见他如此,面露惊愕,却又立马转身,直奔后门,拉住一名护卫,低声急切道:快去寻公子来。
  他又急匆匆地返回,听见砰的一声,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想要进去却又被李永呵退,只好讪讪退出。
  李永去拾地上的纸张,大脑眩晕,身子不稳,好不容易捏住一张纸的同时却又滚落在地,动静引来门口的仆从,他脑子不清醒,却还记得自己此刻形容难堪,厉声呵退仆从。
  他手上的纸上被溅上了零星酒水,字迹有些晕开,李永低头,看着手中纸上的字句。
  这一次,早已化为魂灵的兄长被人质疑不该报仇,他和妹妹的魂灵立在母亲的孤坟旁。接受众人的质疑,面色悲哀又愤怒:地道救了你们,他被人记载,青史留名,那我们呢,我父亲他们就活该累死途中,家破人亡吗?我母亲就活该丧父丧夫,积劳成疾而早逝吗?那么多人,就该死吗?就该受着他给的苦难吗?活该成为他青史留名的踏脚石吗?
  地道救了你们,你们因此而称颂他,与我无关。他说,可我父亲祖父因他而死,母亲因此早逝,我们报仇杀他,也与你们无关。
  ......
  李永双手发抖,唇瓣也嗫嚅颤抖,拿不住的纸张重新飘落。
  ......是我的错。
  他喃喃低语,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头晕目眩,手脚发软而不得不放弃,只能选择靠墙坐着,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故事内容。
  他呆愣望着地上随意散落的纸,他清楚这则故事影射的是自己。
  家被人围住,他不止一次被众多友人告诫要千万小心,不可离开这个安全的保护圈半步。
  因为有人想杀他。
  这则故事或许也是那位想杀他之人的手笔。
  李永头疼欲裂,胃里也泛着疼,思绪万千,却想不出该怎么为自己辩驳才能活下去。
  若心怀愧疚,为何不自我了断?
  为何不自我了断?
  李永卸下发冠,华发披散在脑后,他靠在墙上,透过敞开的窗户,失神望着天上明月。
  似乎过了片刻,又似乎过了许久,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有人急匆匆地进来。
  李永意识混沌,迷迷糊糊地睁眼,便被人握住肩膀:李公?李公?
  是楚长云。
  李永睁开眼,握住他的手腕,鼻尖还萦绕着酒香:没事,只是多饮了些酒罢了。
  楚长云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拾起,整理好,瞥见上面的内容,动作微微一顿,出声道:李公不必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一则故事罢了。你有功于社稷,又如何能与故事中的人相提并论。
  ......并非如此。李永微微眯着眼,声音有些发颤,是我的错。
  他侧过头,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是我明知时局混乱,诸侯也好,地方官员也好,定会......定会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却还是要修安民渠,是我,是我害他们至此。
  李永有些浑浊的双眼里滚出泪珠,嗓音愈发颤抖:是我急功近利,害了那么多人......安民渠,咳,安民渠,本该,安国利民,却嚼碎了百姓的血肉......
  他偏头,不再看楚长云:......是我该死。我,咳咳噗
  他腹中一阵绞痛,终于无法忍受,呕出一口血来。
  楚长云惊愕地瞪大了双眼,立马将他扶住,转头大喊:来人!请医师来!快点!
  急匆匆地脚步远去,楚长云想将李永抱起来,却再次被他轻轻握住手腕:你总说,有人要杀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楚长云微微一顿,李永扬起虚弱的笑容:看来,你知道......
  李公,你喝了什么?楚长云侧身,就要伸手去沟桌上的酒壶,却再次被李永握住手腕。
  他盯着楚长云的侧脸,竭力想抑制混沌的大脑和腹部的绞痛:那个人,是,因我而遭受苦难的,吗?
  第39章 服毒而亡
  屋外夜色融融,繁星闪烁,银月高悬,轻薄如纱般的光华温柔覆盖大地,断断续续的哀叫哭声从书房内涌出,惊得门口的仆从愈发噤若寒蝉,连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两名世家子亦放轻脚步,进屋之后,被李永的模样惊得僵住,立在楚长云身后不敢吭声。
  楚长云并未回答李永的话,一只手死死扶住李永的肩,转身大声吩咐门口的仆从去催医师。
  腹部绞痛难耐,是烈酒也无法缓解压制的剧痛,他能感受到四肢不再受自己使唤,无力的手虚虚搭在楚长云扶住他的手腕上。
  我......他声音虚弱,开口说话时,血液不断从嘴角渗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一只手搭在楚长云手腕上时,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腹部衣裳,死死按着腹部,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李永的嗓音因为疼痛而虚弱颤抖,搭在楚长云手腕上的手微微有了些力气,昭示主人在竭力坚持清醒:惟愿一死,能......消弭怨恨。
  我死后李永望着楚长云的双眼,像是抓住稻草一般,恳求道,不要把我葬回故土......身负罪孽,不敢惊扰先人,随便找地埋下,碑上刻名,所有
  他缓了缓,口中的血却越淌越多:所有仇与怨,尽冲我一人来......我......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医师背着药箱急匆匆进屋,来不及擦汗,直接蹲在了李永面前,见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立马掏出瓷瓶,倒出药丸就要往李永嘴里塞,哪知李永却不配合,偏头拒绝,又是呕出一口鲜血。
  李公!
  楚长云一把夺过医师手里的药丸,掰着李永的嘴就要把药丸塞进他嘴里。
  李永并不配合,但无力反抗,他大脑混沌得厉害,腹部的疼痛使得他其他的感官开始麻木。楚长云手里的药丸还没塞进他嘴中,李永的手便脱力坠地,脑袋歪在楚长云的手心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