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些经历连李筠欢本人都没有什么印象,但他清楚的记得,儿时住在长赢侯府的每一个寒冬,自己被烧到意识都变得模糊的时候,都会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抱住自己。他也记得,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寒冬过后,时榴的身体似乎就因为过度操劳而变得更差了,以前虽然也谈不上多么好,但好歹也能在大雪天出门,做一些简单地活动。可自那之后时榴但凡吹到一点寒风就会病倒,李筠欢的记忆中也少了与他一同玩雪的画面。
原本紧握在他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李筠欢抬起头,雪花融化在他的脸上,化作一条长河。
他轻轻地问时榴:“您后悔吗?”
“……什么?”
“后悔赋予我过多的权力,让我在今天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后悔对我太过慈爱,让我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或者说……后悔收养我,抚育我吗?”
时榴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为什么你要这么问我呢,筠欢?或许,应该由我来好好问问你:你有把我当作你的母亲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也沉吟了很多年,时榴从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真的问出口。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作你的母亲,就该把困住你的这些所有烦忧告诉我,问问我的想法。过去我总是在盼望着,期盼有一天你认可我,能像每一个寻常人家里的孩童一般,将生活里的所有苦恼都像母亲诉说,说你需要我的怀抱,需要母亲为你解惑。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直到现在你因为心里的怨恨将剑抵在季栩的脖子上为止,我也从未听见过你的一句心声!”
时榴掩面,不想在两个孩子的面前露出难看的表情,平复了片刻后又放下手,继续道:“或许我就是这样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你无法信任我,所以走上了歧途。你还是觉得我不够爱你,认为我会因为找回亲生孩子后会抛弃你,才做出这样的傻事......都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两个孩子突然异口同声地否认时榴方才的话语:......
季栩迅速站起身,随后在踹李筠欢一脚报仇与哄时榴开心之间头也不回地选择了后者,他扶着时榴摇摇欲坠地身子,凑到母亲的耳边安慰道:“你哪里都没做错,只是他不值得。”
李筠欢则跟呛着后退了几步,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时榴的脸,害怕与那双失望的眼睛对视上:“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吧,让我为您做完最后一件事。”
留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语后,李筠欢立刻带领着御花园内所有的刺客迅速撤离。
不给时榴拦住自己的机会,也不曾交代说要去往何处。
只留下一地残留的红梅花瓣,将遍地的白染上几片血红。
“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他。”季栩没有理会眼前的一片狼藉,不管是所谓的刺杀案还是到现在还在不停颤抖的陆雾都不想管了,现在的他只想带着时榴回到一个安静祥和的室内,好好享受一下被李筠欢偷走了这么多年的冬夜权益。
在抱着时榴回到自己府邸的路上,季栩回头扫了一眼李筠欢消失的方向,心想着:你有什么好埋怨的,不仅得到了爱,现在就连向时榴诉说爱意的身份都有了。
而自己,却还什么也没有。
但也无所谓了,季栩收回了目光。
反正迄今为止他手中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争取才得来的,再多争一些又有何妨。
第66章 不归人
时榴与他的好儿子又在临安府中厮混了两天, 这段时间一直在向季诩展示自己平时是怎么对待李筠欢的一样去对待他。
第三天的清晨他收到来自李吹寒的一封信,信中提到:那只进献的猫死了。
在陪伴时榴长达六个冬天之后,它死在了来到长赢侯府的第七个冬天。
时榴很平静地拒绝了季诩提出的陪同建议, 他一个人回到了久居的院子。
这天下午恰巧是一个久违的晴天, 阳光照在积雪上, 空气中的温度比前些日子都低了许多。
时榴的手被冻得通红,他拒绝了李吹寒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拎着一把铁锨在后山那颗枯萎的石榴树下挖了个小坑洞,随后将那只已经僵硬的猫团成一团, 轻轻放了进去。
阳光照在它的身上, 橘黄色的毛发映照出金黄色的光辉, 仿佛它并未死去, 只是在每一个温暖的午后睡着了而已。
这是时榴在此处埋葬的第二个生命, 第一个是最初那个被调包的孩子。
寻常人家埋葬亲人的方式都是将在棺材中将尸体摆放的笔直。
但时榴一直都是让它们蜷缩成一团, 因为,他不想让这些可怜的生命再过一个更冷的冬天。
他很喜欢这个睡觉的姿势,这样会更暖和一点。
……
“报!世子回来了!”
做完这一切后时榴刚回到房中, 门扉就被下人敲响。
侍卫恭敬的声音传进屋内两人的耳朵里:“侯爷,世子他, 他……他挟持了太后娘娘!现在正候在后堂, 说要等您和夫人一同过去!”
声音响起时,时榴正趴在床榻上。
乌发散落在床边, 靴子被人脱掉,露出一对晶莹纤瘦却被冻出一抹嫣红色的脚。
李吹寒正捧着热毛巾心疼地捂住这对冰冷的脚。
当初时榴是偷摸前往临安侯府,也没来得及带上备用衣物,回来的时候穿的是季诩在京都成衣铺子里为他买的鞋。
然而这种鞋贵是贵,但却都贵在了精致上。
季诩自己在这方面从来都只讲究个能穿就行, 导致分不清料子的好坏,只知道往最贵的挑。
虽说也不算薄,但比起每年冬天李吹寒花费大量人力财力从西域为时榴采购回来的兽皮绒靴,他买的鞋子还远远满足不了时榴的保暖需要。
于是在正融雪的土地上待了几个时辰后,等李吹寒发现时榴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时,他的脚就已经被冻得难以动弹了。
等把他抱回屋里轻轻放在床榻上后脱下鞋子一看,直接把李吹寒脸气得红了。
但他既不敢怪妻子鲁莽,也不敢诋毁这位妻子新上位的心肝。
只好憋着火气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想为时榴暖脚,结果又因为一时间被气昏了头导致温度被把控好。
几乎是时榴脚刚一放进去——
下一秒整盆热水都被踢翻,一滴不剩地全都浇在面对着他蹲下的李吹寒身上。
……
好像是有点偏烫了。
李吹寒将前额被浇湿所以有些挡视线的碎发捋至脑后,又马不停滴地起身去重新打了一盆热水来。
这次他学聪明了,打算用热毛巾来敷时榴的脚。
舒适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
感受着手上细腻柔软的触感,李吹寒假装低头换洗毛巾,实则偷偷贴近妻子裸露在他眼前的足,随后,猛吸一大口……李吹寒又把自己哄好了。
屋外的侍卫久久未等到两位主子的示意,倒是觉得有些诡异。他心想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便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所以才被忽视。
于是他再次叩响门扉:“侯爷……”
“知道了,下去吧。”
不知为何,侍卫似乎从李吹寒的语气中听出些不耐。
侯爷平日里虽喜怒无常,可在夫人身边时往往都会比较收敛,表现出温文尔雅的嘴脸。今日怎的突然又变得如此暴戾?
作为下人他不敢细想太多,即使心中着急,也只得叩首退下:
“是。”
......
“还不走?”
再次被李吹寒伺候着穿上熟悉的白狐靴后,时榴敛下眸中的冷意,扭头看向窗外。
穿过重重回廊,女人怒骂哭喊的声音传到很远,传进他的耳朵里。
李吹寒也能听见,但他除了顺着时榴的目光看去之外就没有任何想要前往的表示:“他们母子两的私事,我插什么手?”
已经无可救药了。
时榴又想给他一巴掌教教他该怎么说话,但一抬眼却发现李吹寒的眼里竟似乎有些期待,好像在渴求自己的某种回应。
时榴:......
算了。
他整理了一番仪容,将凌乱的长发挽起,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
看着镜中的自己装扮得正式,无论与万意浓之间有多么厚的屏障,他还是会给她一个表面上的尊重,余光又扫到一旁自顾自贴上来的李吹寒,眉眼顿时被阴霾笼罩。
时榴厌恶李吹寒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一切都与他无甚干系,像自己只是一名旁观的无关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