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想到此,乌信眼神骤然一变,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连忙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将方才升起的念头压回心底最深处。
乌信的态度转变,雁萧关自然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他知道,是明州的变化让这位耿直的武将放下了偏见。
欢送宴定在三日后的城西校场,百姓们早早便在那里搭起了戏台,备好了酒菜,只等着送别他们的恩人。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欢送宴的前一日,一匹快马冲破了明州城的宁静。
大开城门将人放进去的大柱与陆从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有千里奔驰的军报送来,定然是出了大事。
此时,雁萧关、明几许、陶臻与乌信正在府中商议明州后续发展的细节,一人几乎是被半抱着走进来,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嘶声道,“岭水告急,北疆大军突袭,守军连连败退,陛下令乌信将军立即回兵支援。”
乌信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刀“哐当”撞在桌角,双目赤红地抓过军报,手指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不可能,”他声音发颤,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我离开岭水时,守军布防明明固若金汤,城中粮草充足,怎么会连连败退?”
岭水是他的大本营,是他驻守了十余年的地方,早已与家乡无异,此刻听闻告急,他又惊又怒,“北疆大军……他们怎么会突然动兵?”
直到看清军报末尾皇帝的密旨,其上写着:“北疆大军倾巢而出,来势汹汹,岭水边防危在旦夕。”
乌信彻底慌了神,千思万绪被他杂糅成一团抛之脑后,当务之急是阻止北疆大军,他猛地转身,几步走到雁萧关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与恳求,“王爷,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北疆大军来袭,岭水守军兵力不足,恳请王爷支援一批火器,助末将守卫岭水。”
雁萧关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已是急到了极点,当即转头看向明几许,语速极快,“明州储备的火器,可否立即拨付部分给乌信将军?”
乌信立刻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明几许,眼中满是期盼与焦灼。
众人的视线也都落在明几许身上,大堂内一时只剩粗重的喘息声。
明几许心中回忆片刻,面对乌信额角的冷汗与泛红的眼眶,他笃定点头,语气沉稳,“自然可以,库房里现存的一千八百杆火铳、四十门火炮,还有五百箱炮弹,可尽数交由乌将军带走。”
话音落,乌信如蒙大赦,猛地叩首,“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陶臻见状,连忙道,“我立即调派粮草随乌将军一同出发。”
“多谢。”乌信起身,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转身便往外走,准备去兵营调兵。
雁萧关走到窗边,望着乌信策马远去的背影,面色黑沉。
第276章
军情如火, 容不得半分耽搁。
几万大军整装待发,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佩刀与背上的弓弩整齐排列, 队伍里, 火炮、短铳寒光凛冽,威风飒飒。
见乌信策马而来, 齐齐高声呐喊,“誓死护岭水。”
声浪震得校场四周的树木簌簌作响。
“出发。”乌信勒住马缰,鬓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却顾不上擦拭, 只拔出腰间佩刀, 寒光一闪,直指北方。
话音未落,他便双腿一夹马腹, 率先纵马冲出校场。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马蹄踏过青石板路, 扬起阵阵尘土, 如一道洪流般朝着岭水的方向疾驰而去,连留在原地的百姓们都能听见那渐远的马蹄声, 沉重得像是敲在人心上。
欢送宴尚未正式开始便仓促结束, 连平日里爱闹的孩童,都安静地拉着大人的衣角, 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眼中满是懵懂的担忧。
雁萧关望着北方的天际,眉头紧锁。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掀起他衣袍的一角,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明几许走到他身边, 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在担心岭水的事?”
雁萧关缓缓点头,他受过天下百姓奉养,自然盼着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偏偏……
明几许知晓他的心意,“北疆蛮族素来凶悍,这些年虽学了些大梁的文化礼仪,穿了绸缎,识了汉字,甚至模仿大梁开设私塾,可根子上的野蛮与贪婪,从未改变。他们常年居于漠北苦寒之地,草场贫瘠,粮食短缺,一旦遇上雪灾旱灾,便会南下劫掠。”
天下无人不知北疆骑兵凶悍,来去如风,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梁的百姓在他们马蹄下,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男丁被屠戮,女子被掳走充作奴隶,孩童被弃于荒野冻饿而死,好好的村庄转眼便被付之一炬,化为焦土。
哪怕乌信将军千里奔袭,日夜兼程,这一路上,怕是已有无数百姓遭了毒手,尸骸堆积如山,连途经的河流都要被染红。
雁萧关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百姓流离失所、横尸遍野的画面,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来,“若是大梁的兵力能再强些,或许就能少些百姓受难。”
明几许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们已给了乌信将军最好的火器,乌信将军久经沙场,作战勇猛,又熟悉岭水地形,更有火器相助,这些足以抵挡北疆的骑兵,定不会让北疆继续肆虐。”
雁萧关睁开眼,看着明几许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心中的郁结稍稍散去,却仍有几分悻悻,“可北疆人数众多,来势汹汹,此次带队的是北疆最勇猛的大将,作战狠辣,我怕……”
“怕也无用。”明几许拍了拍他的肩,忽然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北疆之所以敢侵犯大梁,不外乎是觉得他们骑兵强悍,大梁抵挡不得。可如今,我们已有了火器火炮,这便是我们的底气。”
他定定看着雁萧关,“若是实在担心,不如我们扩大火器产量,只要火器足够多,不仅能守住岭水,往后无论是北疆,还是西域联军,再无蛮族敢轻易犯边。”
雁萧关一怔,显然没料到明几许会提出这个想法。
明几许继续说道,“如今明州的火器坊已按明州需求造好了足够的火器,产量已有所降低,工匠们常有空闲。而且,这些时日跟着阳巫族工匠学习的明州匠人,对火炮与火铳的锻造、校准、保养技艺,早已手到擒来,连最复杂的炮膛钻孔都做得毫无偏差。”
明几许惯是个轻易不许以信任的性子,但凡是他手下做事的人,他都会将人的底细摸清摸透。
明州火器坊的匠人自然也没逃过他的观察,都是苦出身,还记恩,个个都对明州、对他们绝无二心。
“不如我们将火器坊的匠人带回赢州,在赢州建一座更大的火器工坊,扩大产量。到时候大梁有火器助益,有新粮增收,何愁蛮族不灭?何愁天下不安?”明几许几乎看到了大梁将来百朝来贺的盛况,一双眼亮晶晶与雁萧关对视。
这番话像是一道光,瞬间驱散了雁萧关心中的阴霾。他看着明几许,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握着明几许的手用力紧了紧,“你说得对,扩大火器产量才是长久之计,明州的事有陶将军盯着,定能安稳,我们确实该回赢州了。”
心意既定,两人迅速交代好明州的后续事宜,将火器坊的日常运作交由自赢州带来的老匠人打理,叮嘱他务必把控火器质量,不可出半分差错,农桑亦已步入正轨,六蕴族二长老他们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回去。”说到此,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明几许,“至于阳巫族的人……“
“他们会同我们一起回去的。”明几许淡淡道,阳巫族惯来敝扫自珍,他们若是决定留在明州,定不会指导火器坊匠人有关锻造的诀窍。
明几许一语成谶,三日后,天刚蒙蒙亮,雁萧关与明几许便带着阳巫族、六蕴族族人,以及陆从南、大柱等神武军,踏上了返回赢州的路途。其余自赢州而来的匠人因需坐镇明州火器坊,并未来送行,只有陶臻带着手下心腹,到城外相送。
他身后还挤满了明州百姓,农户、商户、工匠攥、孩童都静静候着。
当雁萧关与明几许的车马出现,人群瞬间沸腾,“王爷,王妃。”
呼喊声撞在旷野里,震得草叶簌簌作响。
车马刚至近前,百姓便涌上前,老妪拽着衣袖抹泪,“我们的命,都是王爷给的啊。”
黝黑汉子虎目含泪,“现在沙土地能产粮,也是全靠王爷王妃带的好法子。”
妇人哽咽着看这儿孩童举着野花站在最前,奶声奶气求,“王爷、王妃记得回来。”
雁萧关躬身抚摸了眼前的小脑瓜,承诺道,“只要明州有需,必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