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牵扯深,无非是怕处置不当,寒了山民的心,或是失了赢州百姓的望。
他站起身说道,“你且先回去歇息。”
赫宛宜起身,巴巴地看着他,“兄长呢?”
“待将这头事理清,便回去。”
说是要回去,可也不能两手一摊直接就走了。元州府衙的事务,如今倒确实不必雁萧关太过操心,绮华早已能独当一面,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有游岑极从旁协助,便是他离开,也出不了乱子。
至于港口的事,既有绮华在,以她的能力,定能处置妥当,无需费心。
唯有另一件事更让雁萧关放在心上,那便是征兵。
原本他计划等明年开春后再着手此事,可眼下要回赢州,归期未定,征兵一事,实在不宜再耽搁,得先落实下来才好。
他当即唤了游骥过来,两人就在府衙偏厅里坐下,细细商议起征兵的各项事宜。
雁萧关与游骥在偏厅坐下,案上很快铺展开一张空白纸卷。
游骥先将他曾考虑过的募兵相关事宜细细说了,看雁萧关面色淡淡提了笔,静待吩咐。
“你考虑的周到,不过征兵的章程,得写得明明白白,让百姓一看就知利弊。”雁萧关指尖点了点桌面,“先说标准,年龄定在十八到三十五岁,身无残疾、无恶疾,能负重百斤走三里地的优先。”
游骥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独子入伍,府衙按月给家里发三斗粮米,”雁萧关道,“曾打猎、耕作的,或是识得几个字的,优先招募。”
游骥一一记下。
“另,入伍当天就发冬夏衣各两套,鞋靴两双,”雁萧关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日三餐管饱,每月再发粮饷。”
他顿了顿,补充道,“家里的赋税减三成,徭役全免。要是士兵在战场上没了,府衙给发抚恤,若是伤了退下来,军库按月给半份粮饷,养一辈子。”
游骥写得手腕发酸,抬头时眼里带着些惊讶,“这般优待,怕是要花不少钱。”
“舍不得钱,招不来肯拼命的人。”雁萧关淡淡道。
“服役满三年,想走想留随他,”他继续说,“留的人饷银翻倍,走的府衙也管安排,港口值守、驿站当差优先选,自己做买卖也减三成税。”
游骥笔锋不停,忽然想起一事,“若是有人只为了利益来混日子,怠懒操练呢?”
“犯小错的打二十板子,重的直接赶走,一辈子不许再当兵。”雁萧关语气冷了几分。
纸卷上很快写满了字,墨迹淋漓。
雁萧关看了一眼,颔首道,“就按这个制成告示,今日便在城里布告栏贴上。”
游骥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刚要走,却被雁萧关叫住,“记住,章程写得再细,不照着做也没用,选两个可靠的副手,一个登记,一个查验,谁敢徇私,连同你一起问罪。”
游骥心头一凛,忙应道,“属下省得。”
募兵的告示一张贴出去,便又在元州掀起了风波。
一来是章程里的待遇实在诱人,无论是日常供给,退路安排,甚至连战死伤残的情况都考虑得周全。可也正是因着这份周全,反倒让百姓心里打起了嘀咕,天下哪有白占的便宜?这般优厚的条件,莫不是在诓骗他们入伍,好将他们变成军户?
是以告示贴了两日,来募兵处的多是围在一旁议论探讨、仔细询问消息的,真正报名的却寥寥无几。
面对如此境况,雁萧关一时也别无他法。毕竟这次募兵,招的本就是非军户出身的青壮,只能以利相诱,断不可能强制征召。不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元州,怕是又要生出动荡来。
就在游骥来寻雁萧关再拿主意时,李清墨带着工坊里纺织好的羊毛织物回了府衙。
羊毛工坊生产出来的羊毛织物,赫宛宜早前听绮华提起过。听说李清墨上门,她早早便从店里回来,一看见那被绮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雪一样洁白柔软的织物,赫宛宜一把抱在怀里,细细地摸了摸,又往脸上贴了贴,喜欢得不得了。
绮华先前就说这东西由她负责往外售卖,赫宛宜心里盘算着,得好好想想法子,她定要为兄长挣多多的钱,当即兴冲冲地带着东西离开了。
第202章
李清墨却在院中徘徊了许久, 望着府衙正厅的方向,心下一横,迈步寻了过去。
厅内, 雁萧关、绮华、游骥和游岑极在商议募兵之事。
“殿下, 下官有事求见。”厅外传来李清墨的声音。
厅内几人话音顿落,绮华率先从声音里判断出来人是谁, “是李清墨,他应是今日送工坊产出的羊毛织物回府衙。”
见雁萧关点头,绮华便让人进来。
李清墨忐忑地跨进厅内,越往前走, 心里越是发紧。
等进了门, 在四双灼灼目光的盯视下,李清墨额角的薄汗越渗越多,满脑袋打转的话不知怎么就拐了个弯, “小的听闻府衙在募兵,特来……特来问问章程。”
雁萧关眉梢微抬, 没说话。
绮华眉眼依旧带着几分温和, 只是掌权后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此时眼风扫过去, 带着几分审视, “若我没记错,李吏员家中似乎只有你一人, 难不成是有亲朋要入伍?”
李清墨心头一紧,回道,“不是亲朋,是邻里。半山坡上住着好些家户,都没有户籍, 日子过得艰难。他们听说募兵能得优待,心里都动了念头,只是……只是怕没有户籍的人,府衙不肯收。”
雁萧关这才开口,声音带着点好奇,“为何没有户籍?”
李清墨脸色一白,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咬牙道:“他们祖上乃是战乱之时逃役才到元州的,这些年一直给城中豪强做佃户,故而到现在都没有户籍。”
说到此,他“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王爷,大人们,乡邻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绝无……绝无作奸犯科之事,求王爷给他们一个机会。”
厅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李清墨压抑的呼吸声。
游岑极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被雁萧关抬手止住。
雁萧关指尖轻轻叩着案面,目光落在李清墨微颤的肩头,“你倒是敢为他们求请。”
李清墨身子一僵,忙道,“我自定居在半山坡,得邻里相助良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们真的想有户籍,做个堂堂正正的元州百姓。工坊里的活计虽能糊口,可没有户籍,始终像飘着的浮萍,哪天风一吹就没了……”
他抬起头,眼里带着些恳切,“若是能入伍,既能挣份前程,又能盼个户籍,他们定会拼命干的。”
游骥面上神情忽而动了动,他动了同意的心思,不过他没开口,双眼看向雁萧关,显然也在等他的决断。
毕竟这些人是逃役而来,按律本就不该容留,更别说纳入军中。
雁萧关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这些人里,青壮有多少?”
李清墨愣了愣,连忙回,“约莫……约莫有三十多个,都是能扛能打的汉子。”
“哦?”雁萧关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记得清楚。”
李清墨脸上泛起红意,“小的……小的平日里跟他们走得近,知道他们的底细。”
绮华在旁补充道,“属下先前查过工坊雇工的情况,李吏员说的这些人,确实在元州住了有些年头,除了没户籍,倒没犯过什么事。”
雁萧关缓缓颔首,目光扫过厅内另三人,眼神交流间意见一致,视线最后落回李清墨身上,“起来吧。”
李清墨一愣,迟疑着站起身,手还紧紧攥着。
“没有户籍,不是不能入伍的理由。”雁萧关缓缓道,“但军中铁律如山,入了伍,就得守规矩,至于户籍……”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果决,“若他们能在军中熬过三年,且无过错,便由府衙补录户籍,与元州百姓同等看待。”
李清墨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光来,嘴唇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只重重地磕了个头,“谢王爷!”
李清墨喜不自胜地往半山坡赶,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风。他并非不征求乡邻们的意见就擅自替他们应下入伍的事,实在是太清楚这些人对户籍的渴盼,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做个元州人,他们什么苦都肯吃,什么代价都愿付。
早在数年前,他就曾听见乡邻里几个健壮的汉子凑在一块儿叹气。那年元州守备军扩军,看着那些军籍的青壮欢天喜地进去守备军,个个不说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却是过的比寻常百姓还好,他们眼里满是羡慕。
“要是咱们也能入伍,哪怕当个军户……”汉子声音闷闷的,“就算是沦为贱户,能换个户籍,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