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这会儿,他只觉得满腔喜悦与骄傲,恨不得立即便回到天都去,同女儿和弘庆帝好好夸夸雁萧关。
不过虽不能如愿,却丝毫不耽误黛谐贤拍着大腿将雁萧关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滔滔不绝的称赞声中,带着雁萧关都有些招架不住的热情。
可转眼一看,明几许微微颔首,听得专注,绮华亦是眉眼含笑,不时轻轻点头。
片刻后,雁萧关清了清嗓子:“你们远途辛劳,今夜可得好好歇息。”
黛谐贤大手一挥,爽朗笑道:“在船上摇晃惯了,来时一路昏睡,倒不觉得累。”
雁萧关却没听他的,只站起身,走到黛谐贤身旁,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外祖就当心疼心疼我,这元州府几乎所有官员都被斩首了,剩下几个难得从歪脖子树里长出的直溜子也在监狱里关了许久,我让他们回府休养几日再来,现在府衙所有杂事全堆积在一起,我实在应付不来。”
他一点没有不好意思:“若不是外祖来的及时,我还正头疼呢,有外祖帮忙,我正能轻松不少。”
黛谐贤正高兴,半点不推辞:“成!”
说着立即站起身:“我尚不累,现就去外面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他知道,雁萧关向来对政事兴趣缺缺,生怕底下人趁机糊弄。
“黛大人不急。”明几许跟着起身,“此番黛大人离开天都日久,还未向陛下报信,此地离天都天高地远,陛下久久未得消息,怕是正日夜盼望,还是早日让陛下放心才好。”
这话一出,连雁萧关都愣住了,说起来,他确实许久没给天都的弘庆帝和黛贵妃送信了。事务太多太杂,又多是突发状况,即便是他精力充沛,也早将与天都联系的事抛在脑后。
黛谐贤早已连连点头:“是,是。”
一旁绮华立刻寻来纸墨伺候。
见黛谐贤运笔如飞,明几许缓缓走近:“陛下最疼宠王爷,可朝廷朝臣若知王爷私动兵马,怕是又要参王爷一本,陛下难免左右为难。”
见黛谐贤皱眉,他又笑道:“不过王爷此举终归事出有因,此番买韩翼在矿岛私开铁矿锻造兵甲,以及王爷如何拿下元州府城,还需黛大人细细向陛下禀明。”
闻言,黛谐贤才意识到他话中之语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患。
雁萧关是因何离开天都的他可还未忘,天都诸多朝臣可是比弘庆帝还关注他所言所行,此时元州发生的事情怕是早有消息往天都传去。
他若是不将此事前后呈上去,那诸多恨怨雁萧关的朝臣又要在弘庆帝面前参他一本。
雁萧关不在天都,不能在弘庆帝身前尽孝,就怕旁人一直上眼药,久而久之,宠信不再,焉知弘庆帝会不会心生罅隙。
想到此,黛谐贤立即应道:“自然,自然。”
另一边,雁萧关也展平信纸准备报平安,他既要写信,就不是一封两封,弘庆帝不能少,黛贵妃那处更不能缺了,虽现下离得远,黛贵妃哭了雁萧关也瞧不见,可他是绝不愿她伤心的。
另外还有太子,总不能厚此薄彼。
见状,明几许笑而不语,仍留在黛谐贤身边,状似无意道:“此番王爷私自处置朝廷命官,不会惹陛下不快吧?”
黛谐贤急忙摇头:“这些恶徒早该绳之以法。”
明几许轻叹:“黛大人有所不知,当时情形危急。”
黛谐贤忙追问。
明几许便将前夜海盗山匪入城一事娓娓道来:“若非王爷思虑周全,早有防备,府衙众人和元州城百姓怕是都要遭匪盗屠戮。”
这之中自然包括雁萧关。
黛谐贤惊得脸色骤变,转头见雁萧关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明几许望着案上铺开的信纸,忽然自叹一声:“也不知城中是不是尚有对王爷怀恨在心之辈,王爷若无处置权利,也不知会不会被暗箭所害?”
黛谐贤闻言,凝眉思索片刻,沉声道:“元州城距天都千里之遥,此次买韩翼私造兵器,暗通宣州,形同谋反,谁能保证其余官员不会效仿?”
他越说越怒:“放任地方坐大,他日难保不出现拥兵自重的土皇帝。”
他握笔的指节微微发白:“此事我定要如实禀明陛下,非得把这些官员都放在王爷眼皮子底下才稳妥,有王爷镇守封地,方能震慑宵小。”
“我这就请命请求陛下将元州也封作王爷的封地。”说罢,他神色愈发凝重,在心中反复斟酌措辞,才郑重落笔。
明几许轻笑一声,往旁退开两步,不经意抬眼望向雁萧关,却正巧与绮华对上视线。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眼底皆是了然的笑意,有些谋划不必言说,两人尽管相交不深,亦然知晓。
几乎同时,他们极为自然地移开目光,绮华低头整理案上散乱的纸张,明几许则踱步至窗边,指尖无意识敲打着窗框,听着屋内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第二日,天边还未泛起霞光,雁萧关便推开了房门。
转身合门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床铺,见明几许仍窝在被子里,呼吸绵长而均匀,睡得香极了。
一点看不出来这人身上寒意浸骨,雁萧关不禁皱起眉,可转念又想,对方医术高绝,连自己身上的毒都能化解,若真有隐疾,想必也不会放任不管,或许只是体质特殊罢了。
他并未直接出院子,而是拐向隔壁房间。
这间屋子从前无人居住,此刻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雁萧关走近一瞧,便见眠山月双目紧闭,胸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睡得正酣。
他伸手轻轻戳了戳眠山月的鸟头,蓬松的绒毛瞬间变得凌乱不堪:“你若再赖床,我可要去寻别的鸟儿当女儿了,到时候有它和你争宠,你的吃食可就全得减半。”
他盯着眠山月瞧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毫无反应,仍酣睡不醒。换作平日,这小家伙早该跳起来抗议了,看来是真没听见。
不过或许是他与眠山月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他隐隐能感觉到,这小家伙就快醒了。
因此,他并没有多忧心,雁萧关再次转身,迈步朝院外走去。
而在他出门不久,床上酣睡的一人一鸟,几乎是同时睁开了双眼。
雁萧关对此全然不知,他亲自去马厩牵出萌萌,带着早已等候的游骥等人出了城门。
此时正值寒冬,寒风中带着料峭之意,城外大片良田俱已枯黄。
城西的一片土地足有千顷之广,是元州府外最肥沃,面积最大的一块,这般好的地方,此前自然落不到百姓手中。
过去数十年间,元州豪强与官员勾结,或巧取豪夺,或威逼利诱,已将这片田地尽数吞并。
莫说是公田,就是本就极少的农户的私田亦落入他人之手。
农户沦为佃户,辛苦一年的收成大半要交给地主,如今恶徒伏法,土地虽名义上收归朝廷,可分地之事却千头万绪。
第180章
大梁朝的土地制度属实复杂, 原本雁萧关又不甚关心政务,对此只略知皮毛,直到前几日从府衙牢房里提出了王进, 他才从其口中知晓大梁朝的土地并不如他原本所想那么简单。
王进是农官, 是关押在府衙牢狱的一众府官中尚算清正的一员,年逾四十, 性子勤善,不然也不会在官场混了多年还是最末流的浊官。
方被提出审问,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喊冤亦不是高呼饶命,而是恳求神武军的将士去看看元州城外官田的粮食。
官田, 即直接隶属于各地官府的土地, 由官府直接管理与支配,其种植产出的粮食,可用于支付官员俸禄、维持官府开支等。
与官田性质相近的是公田, 不过公田由朝廷统一调配,并不直接归属于某一具体官府。如赢州成为雁萧关的封地后, 公田便归他所有, 其产出既可自用,也能用于培养地方人才, 或作为祭祀天地、祖先及先贤的物资。
灾荒时期, 雁萧关甚至能直接将公田临时划拨给灾区百姓耕种,收获的粮食用来赈济灾民。
然而, 交南地处偏远,官田、公田的数量都因官员与豪强勾结而日益减少。
官员私自占用官田为私田,而公田在地方官员的默许纵容下,也极易被豪强士族侵占。
这便是雁萧关初到赢州时,当地佃农遍地的原因。
他们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 一年到头却还要缴纳高额地租,自己余下的粮食确实少之又少,一年到头常常饿着肚子。
反观那些士族豪强,却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富得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