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不信任元信安,却信任自己,也信得过他自小调教出来的陆自心。
  更关键的是,他要撬开元信安的口,让他心甘情愿交出当年霉粮换军粮一事的证据。
  雁萧关目光沉沉注视着元信安被拖着压往监牢。
  闳奇新走至雁萧关身边,愤愤道:“就这么让元信安将罪责揽于一身吗?”
  雁萧关站起身,居高临下给了他一眼:“不然呢?难道闳大人能审出他的同党?”
  闳奇新眼中咻然迸射出精光:“殿下不必同他客气,只要上刑,总有他撑不住的时候。”
  雁萧关脚步一顿,微眯着眼看他眼里不同寻常的兴奋。
  闳奇新被他审视着,面上神情一僵,随即换回一个恭顺的笑容:“臣的意思是可让邢狱的狱卒来,刑讯犯人本就是他们职责,殿下毋需脏了手。”
  雁萧关收回眼神,并没太关注他的异常,闳奇新是太子妃的亲兄长,与他却无甚大关系,他自不必关心,奇不奇怪的不还有太子去处置吗?
  “不劳闳大人费心,也不必严加邢讯,元信安一把老骨头,若因刑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本殿下拿谁去向陛下复命。”
  闳奇新恭敬应是。
  两人走到了法堂正中,堂外百姓对元信安指指点点着,并未离开,就要走出法堂之前,元信安回首看向堂上棺木。
  雁萧关冷眼以对:“元大人放心,棺木连带元小公子的尸骨,我会原封不动送回元家。”
  他顺势看向棺木,视线本是一晃而过,眼角余光却见棺木正中的木钉没有钉进去,时人多认为棺木不吉,雁萧关却不在乎。
  幼子无辜,更何况早已身死,却又因种种阴谋算计无法入土为安,到底是份亏欠,他顺手拍过去,欲将木钉摁进棺木之中。
  哐啷!
  楠木棺材四分五裂。
  众人瞠目结舌,那可是楠木,楠木做棺材的好处之一就是坚硬,更何况又是东宫置办的棺椁,不可能偷工减料,却被一拍拍成这样。
  “五殿下到底身具何等神力?”这几乎是所有人眼中同时涌出的疑惑。
  除了元信安与闳奇新。
  元信安挣脱开神武军的辖制,奋力扑过来,泪洒当场:“我儿,我可怜的儿啊……”
  裂开的块块木料分散落在法堂之上,众人一开始并没察觉其他,直到一具沉重的尸体翻落在闳奇新脚边。
  太过猝不及防,雁萧关都往后退了一步。
  闳奇新却定在原地,眼神直勾勾落在那张死白的面容上。
  “元大人,”雁萧关勉强稳住不动如山的神情,一把拉住元信安,“你且先瞧清楚,这……真是你儿子?”
  第56章
  元信安被雁萧关拦住, 睁开泪眼婆娑的双眼往下一看,一张青白的人脸猝不及防印入他瞳孔,他喉头呜咽卡在口中, 几息时间后:“呃呜……啊……”
  雁萧关被他惊恐的叫声震得耳鸣, 众目睽睽之下,他好险没一拳将人砸远点。
  尸体面目尚算清晰, 得亏此时正是隆冬,即使天都气候不如北地雪虐冰饕,却也满地寒霜,日间金光遍洒, 也只让路上霜雪消散, 气温仍是寒透刺骨,尸体才没有显出明显的腐烂现象。
  待众人再欲细瞧,一股尸臭味已经涌入鼻端, 就连围在堂外的百姓们也闻见了这股异常味道,纷纷往后仰头想要避开, 可又耐不住好奇, 张着眼睛直往法堂上看。
  今日可是难得的热闹,只是尸体不比太子谋逆一案, 又是快过年的时候, 怕是不吉利,百姓们想近不敢近的心理到底止住了他们往前的步伐, 也方便了他们身后一行人。
  他们沉默着过来,顺着百姓之间的缝隙走到最前。
  而此时,元信安面色僵硬站在雁萧关身后,悲愤道:“我儿子的尸骨呢?这,这分明是个少女。”
  他转头看着雁萧关冷峻的侧脸, 眼含谴责,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雁萧关假笑道:“元大人,想什么呢?你方才已认罪画押,别妄想挣扎了。”
  元信安悲痛欲绝:“可我幼子尸骨总不能不明不白消失。”
  雁萧关揉了揉眉头,心里也有无数疑惑:“放心,我定寻回元小公子尸骨。”
  任元信安千般忐忑牵挂,他仍被神武军押回监牢,直到此时闳奇新才有动作,他连声招呼身旁手下道:“还不快将尸体收殓起来。”
  说完他欲往后退,左右脚却像是缠在一起,方抬脚便一踉跄。
  雁萧关微挑着眉,按着闳奇新的肩,止住他急迫的动作。
  “多谢,”闳奇新眸光闪烁,“多谢殿下。”
  一旁站着的衙役走近,弯下腰,眼看就要抬起尸体,一道女声传来:“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这道声音闳奇新太熟悉了,他惊喜喊道:“小妹。”
  雁萧关眼中微光一闪,几乎是瞬间,他往闳予珠身后看去。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
  明几许站在人群最前,被一群身着打扮与天都百姓截然不同的汉子簇拥在中间,只是站着,就是人群中最招人眼的存在。
  百姓们也注意到身前突兀出现的一行人,或光明正大,或拿眼角余光打量他们。
  天都百姓可没有扎小辫子的习惯,明几许身周的汉子们头发披散,只将额前耳后一小撮发丝编成几股细辫束在后脑,瞧着利落又粗犷。
  明几许也是如此,只是他的打扮较其他人更精致,大部分头发披在脑后,耳后小辫上挂着红色串珠,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额间抹额玉饰耀目。
  明几许缓缓张口,含笑低语:“殿下。”
  冲击力直击胸腔,雁萧关抽了抽唇角,心下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总是正确的。
  闳予珠冷着脸走至法堂,对闳奇新关心的问话置若罔闻:“我要报官。”
  “好,”闳奇新愤然,“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对闳家女出手,我定要他有来无回。”
  他走至闳予珠身边,不忘道:“小妹报官不急,且先容我将这具尸骨送下去吧,一直放在堂上未免有碍观瞻。”
  闳予珠满脸冷漠:“二哥,我要状告之人正与此具尸骨有关。”
  这个案件与太子一案无关,雁萧关不能越俎代庖,抱臂站在一旁。
  闳奇新心中一顿,他拧眉看了闳予珠片刻才去堂上坐下:“你要状告何人?”
  闳予珠仰着头:“我要状告之人正是闳大人,也就是大哥。”
  闳奇新伸向惊堂木的手顿在半空。
  雁萧关眼神在闳予珠和闳奇新之间来回看了一圈,闳奇新唇角抽动,眼中带着慌乱与微怒,方才见到闳予珠之时的关心已寻不见影踪。
  闳予珠神情不变,语气镇定异常,似乎不觉得状告自己一母同胞的大哥有何不对。
  “很有趣是吧?”百姓嘈杂声中,一道清透的嗓音响起:“天都不愧是大梁朝的京都,居然有‘堂下何人状告本官’这一幕,真让人大开眼界。”
  雁萧关头也不回就知道身侧站过来的人是谁:“我倒是觉得夷州才是个宝地,有个雌雄皆相宜的少主不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天都高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出大戏,不正是夜姑娘的功劳?”
  明几许弯了弯眼:“夜姑娘是谁,我可不知。”
  雁萧关冷冷打量他:“是吗?明少主贵人多忘事。”
  明几许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殿下似乎很关心我呢,我方入都一日,殿下就将我的底细查探的如此清楚,莫非还出动了神武军查探?”
  他笑得欢快:“殿下何必为难属下,殿下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雁萧关比明几许高了几乎一个头,他自上而下看,锋利的眉眼与微微上翘的狐狸眼对视着,气氛稍显紧绷。
  唯他觉得如此。
  在其他人看来,却像是两人早已是熟识,两人咫尺之隔,眼神交缠之际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以至于明几许身后的高大汉子纷纷警惕地瞪着雁萧关,一人欲要上前挡在明几许身前。
  明几许察觉他的动作,轻飘飘一眼看去,那人神情一凛,垂下头不敢再看。
  人声喧嚷,两人仿佛置身另一空间,无人闪避彼此的视线。
  与此同时,刚要提笔书写案卷卷宗的令史无措停下手上动作,人生头一遭遇上状告他顶头上司的案卷,他到底该不该写?
  闳予珠不觉有异,掷地有声:“大哥,我要状告你,你是主审官又是被告,该请五殿下审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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