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雁萧关摆摆手:“你们那里还早呢?再挖两天也挖不完。”
他的话未免过于武断,可神武营的士兵却丝毫不曾怀疑,这几日这个场面已重复上演了许多次,初始还有疑惑,现在他们只管跟着他说的办就是。
见身边士兵陆陆续续跳下沼泽,雁萧关也没闲着,他一个人挖出的泥炭,比小半队神武营士兵挖出来的还多。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沼泽深处,大柱直起腰:“都统这一身使不完的精力属实让人羡慕。”
同样是挖泥炭,神武营的士兵在沼泽中顶多来回十趟便能精疲力竭,回神武营恨不得爬着走,雁萧关却不同,从头到尾他未曾多歇息过,可一日结束,却唯有他跟没下过力一般。
要知道,在这几年的蹉跎之下,神武营士兵别的不说,偷偷寻空子躲懒最是擅长,自然也生出了一双能发现别人有没有躲懒的利眼。
显然,雁萧关没有。
这便也算了,雁萧关居然还将来回路途当作歇息,一回到神武营,就会吆喝着士兵将泥炭、鸟粪和不知道哪来的白色粉末混成一团,再挖坑埋起来。
将泥从地里挖起来,费劲地从一处运往另一处,再又埋回坑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些什么?若不是碍于雁萧关都统兼皇子的身份,大柱恨不得骂一句“脱了裤子放屁”。
日落西山,难熬的一日又走到尾声,不过因每日回去都是满身污泥恶臭,神武营的兵士每日便多了一件事要做,那便是跳进河里清洗身体,待洗干净才能腾出功夫吃晚食,不然混着身上的污物,再丰盛美味的晚食,吃起来都不香了。
好在最近日日饭食丰盛,总算稍微能抚平他们的怨气。
托起盛有面饼和酱菜的陶碗,大柱先凑到游骥身边,最近他们两队可比其他的队要亲近许多,两队的士兵都混在一处,三三两两盘坐在地,边高声交谈,便往嘴里塞东西。
一时间,偌大校场满是咀嚼声和说笑声。
游骥一贯不喜混在人群里面,大柱也知晓他的脾气,便拉着他欲寻一稍清静的地方,只是打眼一看,校场已被占了个遍,惟有坐在点将台旁的陆从南身旁还有些许空隙。
大柱眼一亮,立即往那处奔去。
打过几日交道,他二人都曾与陆从南同过几趟,大柱起初对陆从南还有些看不上,一个小白脸,面嫩得紧,却由雁萧关亲自安排空降队主,这不是明摆着的关系户吗?能有什么大本事?
可这想法没持续多久,在他们一同前往山间挖鸟粪钱时,山石嶙峋,他们连站立都勉强,陆从南却如履平地,像是生来就落在林间般敏捷,他们还在适应脚下崎岖,陆从南已快填满半袋子鸟粪。
只是挖鸟粪还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可偏偏陆从南身手更利落。
几日下来,神武营的士兵胆子大了不少,被雁萧关招呼着,也敢同他交手,可就算是神武营最力大无穷的士兵,在雁萧关手下也走不过十招。
直到陆从南上场,居然能与雁萧关打得有来有回,虽坚持不过百招也会败下阵来,可那已是神武营的士兵可望而不可及的战绩。
因为对雁萧关的心服口服,大家伙连带着对陆从南的评价也高上不少,更何况,陆从南摆明了是雁萧关的亲信,与他亲近些没有坏处。
还没走近,大柱脸上便挂了笑,见人直直朝自己这边而来,陆从南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出位置。
大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凑近他耳边,悄声问:“陆兄弟,你跟着殿下这么久,定比我们了解殿下,你同我们交个底,殿下挖回来的这些泥炭和鸟粪到底有何用处?”
第40章
陆从南吃饭的动作仍然慢条斯理, 看着与神武营的士兵格格不入,倒是与游骥有些相像。
论理来说,同为众人中的异类, 游骥才该与陆从南走得更近, 可面对陆从南,游骥面上却总隔着一层疏离, 淡淡的,几乎要让人以为是错觉。
陆从南偏偏察觉到了。
或许是天性,陆从南自小直觉敏锐,方一入神武营便看出游骥对他的防备, 虽不明缘由, 可他被雁萧关护着,也是个小少爷,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 干脆绝了同游骥打交道的想法。
咽下口中的酱菜,陆从南跟着压低声音:“别着急,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大柱舔着脸:“真的不能说?”
陆从南凑近脑袋, 满脸严肃与大柱对视半晌,像模像样地摇头:“大柱哥, 你若真想知晓, 何不去问殿下?”
大柱被吓得往后一倒仰,连连摆手:“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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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雁萧关一人一骑,打马往里坊小院而去。
是的,他就是这么不讲理,二话不说将陆从南打包扔进了神武营,让他与士兵们同起同卧, 自己倒是日日来回小院与军营,不过也只有他日日精力旺盛,愿意每日耗费时间在来回路途上。
今日忙的有些晚,婆娑的月色从枝头间洒落,小道上唯有一人一马,两侧枯枝摇曳,像摇晃的莫测鬼影,往地面投下深沉的暗色,气氛简直称得上阴沉恐怖。
雁萧关浑然不觉,路过一处山脚,左侧的大道宽敞平坦,旁侧杂草间隐约露出一条嶙峋小道,遥遥通往漆黑的山林深处。
他一扯马缰,马蹄往右侧的山间小道踢踏而过,这条小路是近道,是雁萧关通过眠山月扫描而出的天都周遭地形图寻出来的,能节省下两刻钟。
马蹄踢踏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夜空,飘飘荡荡往前传去。
高大树干顶端伸着还未逢春的枯枝,冬日寒风扫过,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很快便要被折断,却又总是□□如初,隐在月色中,像是幢幢鬼影飘来荡去,尤其是旁边还是乱葬岗,更是让人打心底里发怵。
寻常人连靠近都不敢,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可今日不知是何良辰吉日,连老鼠都避着走的地方,今日却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把丢开险些缠住手腕的草茎,绿枝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焦急:“我刚刚亲眼看见了,闳府护院就是将尸体扔进这乱葬岗的呀,怎么这会儿偏寻不见呢?”
憋回胸口中只有彝族百姓才能听懂的脏话,绿枝抬起头,看向离她不足十步远的身影:“少主,若是寻不到怎么办?”
“少主?”并没有听到回应声,她的声音逐渐变得疑惑,凝眸看去,只见明几许单膝跪地,一手撑在跪着的膝盖上,另一手徐徐向前。
明几许缓缓用力,将草丛间面朝下的身体翻转,惨白的月色从他周身经过,落在眼前,勾勒出一张稚嫩的面庞。
看着不过十来岁,身上胡乱披着一身粗布衣衫,不是那日闳家侍女所穿的制式衣服,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并不合身,手脚都露在外面,隐约可见其上乌黑的伤痕。
若非明几许曾见过女孩儿笑颜如花的容貌,他绝不敢断定,眼前这个横躺在乱葬岗的冰冷尸体,会是当日那个机灵可爱的闳家侍女。
或许再过两日,她便会被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到那时,怕是再无人知晓,闳家内院曾悄没声息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儿。
绿枝走过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黝黑的夜色也遮不住她眼中的惊惧。
明几许垂着眼,神情无一丝波动,捻起女孩发上的一片枯叶,又抹开她面上的灰土。
紫黑肿胀的面孔彻底暴露在月光下,绿枝手指紧紧掐住衣角,往日活泼的面容冷漠惨白,近乎阴森,僵硬呆立原地。
“太子夭折幼女没有资格葬进皇陵,只在公主墓寻了一处宝地葬下。”明几许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丝毫同情之态,神情平静而淡漠,连为女孩清理面部也像是例行公事,“公主墓巡防远没有皇陵严密,尽快寻机将她与元家幼子尸骨调换。”
苍茫夜空下,绿枝缓缓点头:“是。”
明几许站起身,募地,他的动作停在半空,耳郭轻动,不远处拨开草丛,踩碎枯枝的稀疏声响越来越清晰,他神情一凝,当即将脚边的尸体放回原位,扫清他与绿枝周围异常痕迹。
所有动作几乎在眨眼间完成,随即,他反手一掌劈向绿枝。
变故来得太过猝不及防,绿枝口一张,惊呼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清朗的月辉下,明几许的黑眸纤毫毕现,眼神平淡无波。
两人相处数年,此时默契尽显,绿枝顺势往后闪身,在忽而变得凛冽的风声中,两人的一招一式凌厉却丝毫不显仓促。
乱葬岗死寂不在,双掌互对的击打声顺着风回荡在风中。
明几许眼角往草丛扫去,余光注意到两道黑影正一前一后往他们打斗的方向而来,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其中瘦高个立即抓住身旁人,身影一闪,往一簇齐腰高的草丛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