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腿不受主人控制,本是练站着都费劲,这会却支棱起来,一咕噜从地上爬下来,排起长列,望眼欲穿等着享用饭食。
这么好的伙食,怕是天都高门里头的管事也没有这么享受,半日操练辛苦顿时烟消云散。
雁萧关走在队列旁:“衣食你们日后皆不必操心,我说到做到。”
大柱带头大喊:“都统英明。”
“都统英明。”其他人纷纷跟上,声音里再没有午时的不情不愿。
被气氛所染,游骥板正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雁萧关等他们声音落下,才继续道: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便是认真操练,跟不上,可以慢慢练,只要你们一日比一日有所进步,我承诺,绝不会将你们逐出神武营!
“是。”声音响彻云霄。
雁萧关满意点头:“吃饭吧。”
在雁萧关的有意为之下,士兵们心中对雁萧关的陌生疏离早已不在,纷纷高声应是。
排在最前的大柱已经领了饭食,他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闻着肉味,止不住地咽唾沫。
菘菜梆子里只有两三片肉,大柱早已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尝过肉的滋味,珍惜的夹起一片,他先在鼻尖嗅了嗅,满脸陶醉,好一会才往嘴里塞去。
“我怎么只有这么点?”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吓地大柱筷子上的肉一晃,往下掉落,他手忙脚乱用碗接住,后怕地呼出口气,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
大柱对说话之人有印象,正是今日被雁萧关挑中的一位队主,此时正满脸通红,满眼不忿瞪视分发伙食的火头兵。
火头兵有些无措,手中舀菜的长柄勺哐一下撞在桶壁。
游骥正巡查队里士兵是否已全部回来,闻声蹙紧眉,在身旁士兵惊乱的低语声中,看向火头兵身旁的雁萧关。
雁萧关冷淡地看着出声士兵:“我吩咐的。”
士兵急怒的神情顿住,这才注意到雁萧关站在他面前不远处,已到口边的质问将出未出,他神情瑟缩却不忿,矛盾的脸都揪成一团。
雁萧关眼底升起一抹厉色:“我方才说过,队列是一个整体,队列整体排在末尾,受罚,身为队主,暂且不提本应身先士卒,身为队列一员,受罚之时,你绝逃脱不掉。”
第36章
他说的可不只是眼前之人, 眼神往长队中扫去,几名早早跑回的对主本以为会得到嘉奖,却等来这么一番话, 当即止不住心生忐忑, 垂下头,不敢再一门心思往雁萧关眼前凑。
他训的人满脸通红, 在他平静的眼神下,硬是嗫嚅着不敢出声。
不再搭理眼前人,雁萧关径自走到军营大门,远远望见十来个拖着双腿往回走的士兵。
他站定在营地门口, 静静等着, 士兵相互搀扶着走来,眼睛被热汗刺的生疼,之能勉强看见一高大人影候在营门处, 遥遥看不真切,便以为只是守营的士兵, 并没放在心上。
他们此时满腔惶恐, 回来得太晚,也不知会不会惹怒新官上任的都统。
等到近前, 一道已经变得熟悉的声音传来:“既已回来, 先去一边歇息片刻,待歇好再吃饭。”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更没有另眼相待,可反倒让士兵们安下心,霎时热泪盈眶,亟亟点头,没有受到责难, 就算受罚,他们也认。
饭食自然只有旁人的一半,可在雁萧关的种种施为下,没人有怨言。
饭后整队,雁萧关一脚跨上点将台,在校场数不清的低语声中,他单手执起长枪,手腕微震。
嗡嗡!
枪身震动不已,所有人同时看向他,人群里若有似无得骚动登时一干二净。
“日后操练,诸位切记,上峰的命令说一不二,今日受罚队列,”雁萧关枪尖刺出,所指方向赫然便是朱二,也就是方才出声质疑饭菜过少的队主,“朱二,出列。”
朱二面色青白交错,口唇开合,欲要狡辩却不知怎么开口,雁萧关冷冷一个眼神看过去,夜色也挡不住的凌厉,心中杂念偃旗息鼓,朱二努力板直腰,往前跨一大步。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或许是没看懂雁萧关的脸色,上前一步,哭丧着脸跪倒:“殿下,一列队伍近百士兵,跑步操练拼的是速度,少数人拖后腿,难道队里其他人都等着他们,到时整队都没人合格。不更难看吗?”
见雁萧关没有阻止他,他胆子更大:“可若是我们当先回来,起码也能表明我们队列中不是所有人都不行,总不能因对立几个人不成,便拖着所有人一起受罚呀!”
这话倒是说得巧妙,分明是在挑拨体力好的士兵与体力不好士兵之间的矛盾。
雁萧关淡淡扫他一眼,慢声问:“你们也是相同想法?”
大柱早已经荣升为雁萧关在神武营中最大的拥趸,当即站出来,高声反驳道:“都是一个队列中的兄弟,便如都统所言,乃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队列中部分人听他说后,脸色很不好看,只是隐于阴影中。
雁萧关一摆手示意他回去,跳下点将台来到最尾几列的队主身前:“你们呢?为了等队里的兵士,才没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来,委屈吗?”
最尾几个队列几乎所有士兵都只领了半份饭食,包括队主。
被问的人一怔,想起方才往碗里夹的薄薄肉片,眼眶微红:“回都统,不委屈。”
雁萧关募地笑了,眼中笑意荡开,锋利的眉眼不改桀骜,话说得毫不客气:“在场之人都是神武营的士兵,皆互为袍泽,袍泽说来容易,可诸位扪心自问,一个在训练时就只顾自己的士兵,若是有朝一日面临敌军,你敢信任他,敢与他生死相托吗?”
雁萧关已走到反驳队主一步远,话音干脆清晰:“若我同你一般,只顾自己享受,不顾手下哀鸿,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质疑队主唰地变色,当即失语,在雁萧关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忍不住回头看下队里的士兵,残阳微弱,还没到看不见的时刻,队里近百士兵排成一长条延伸而出,离得太远了,他看不清队里士兵的眼神,可他觉得里面定有不屑,他也知这或许是错觉,可离他最近的士兵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方才还因跟他一起提前跑回校场而喜不自胜,这时在他看过去之时,却也别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
他愣愣低头,眼中浮现懊恼。
雁萧关走过他身旁:“今日受罚的对列,记得负责将茅房扫干净,为营里整洁贡献一份力量。”
声音里的嫌弃呼之欲出,朱二没有预料到所受的惩罚居然是清扫茅房,目瞪口呆傻立当场。
雁萧关路过他时,瞥他一眼,疑惑地扬扬眉:“不愿意?”
“愿意,”朱二猛一个激灵回神,如蒙大赦,“谢都统恩典。”
雁萧关下颌紧绷一瞬,像是牙疼一般,随即挥挥手:“若明日能顺利跟上操练,免罚,若最后还是你们垫底,小茅房就由你们队承包了。”
“是。”
“今日操练结束。”雁萧关背过身,走向神武营大门。
游骥注视着他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大柱与他并肩跑了十五里,自觉他们已是共患过难的兄弟,溜溜达达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游将军,喊兄弟们收拾完好好休息吧,看样子明日的操练也不容易,总要恢复好体力才能应付明日的难关。”
游骥转头,面无表情看他搭在肩头的手。
大柱虽不懂尴尬为何物,此时却忍不住缓缓将手抬起,这下,游骥才若无其事偏开眼,大步走到队列前:“全体都有,自由活动。”
“是。”
士兵们散开,游骥能瞧见不少人眼神灼灼,只不过才一日的功夫,木然的士兵身上似乎有了些鲜活气。
不过也不意外,统帅赏罚分明,若是士兵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步步高升,美好的未来指日可待,就算不想的这么远,只看眼前的日子,明摆着也越来越好。
游骥缓缓输出一口气,身处人群中,免不得被他们感染,眼前是触之可及的变化,往日神武营充满沉默绝望,此刻骤然止住倾颓的趋势,覆灭前路不再,新途通往何处,且慢慢看吧。
游骥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任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他身上,他一举一动都不慌不忙,同样的席地而坐,相较于旁边举止大咧咧的士兵而言,看起来要斯文有礼许多。
微暖的阳光被挡住,身旁落下一抹阴影,蹒跚的人影停在他面前,游骥看向来人,正是吴老,他没有动,只掀起眼皮往一旁看了看。
吴老失笑:“你个臭小子,还曾是读书人呢,懂不懂得尊老爱幼?”
游骥神情不动,语气更是平淡:“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