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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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入后宫得先穿过云栖廊,南侧山水相拥,山佳水清,廊柱之间约两丈距离,中间镶嵌着花纹繁复的木格窗,行走其间,水声如琴,水雾云波般飘渺,行走其间只觉置身仙境。
  北面有湖,廊湖间亭山相依,繁花无数,期间开得最盛的是芍药花,红粉缤纷,不觉艳俗,唯有热烈。
  路是雁萧关走惯的,美景不觉如何稀奇,可在路过芍药花时,他却停下脚步,手撑廊沿,一踢腿翻了出去,他生得高大,手掌也大,弯下腰采摘芍药时却显得温柔。
  他东挑西捡,不多时便捧了一手,刚直起腰,□□深处走出一道人影,来人肘上挎着一个花篮,花篮里也装着几朵花,见雁萧关只拿手委屈地捧着芍药,连忙行礼,恭敬道:“殿下。”
  雁萧关态度随意:“不用多礼。”
  素英犹豫片刻,道:“奴婢见殿下手上花不少,若是捧着,万一碰伤花瓣就不美了,殿下若不介意,且先拿奴婢的花篮将就用。”
  雁萧关自然愿意,对着素英举止有度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春风化雨的笑容:“多谢。”
  素英脸微红,忙撇开眼,双手将花篮递过去,看雁萧关手忙脚乱东一支西一朵,想将满满一手花囫囵塞进篮子里,忙道:“殿下,让奴婢帮忙吧。”
  值守禁卫远远看见这一幕,心中不以为意,雁萧关是个最善同下等人打交道的宫中异类,宫中人人皆知此事。
  当初雁萧关年不过十一,放着好好的宫城不住,仗着皇帝贵妃宠爱,小小年纪就在都城置了皇子府,成日同一群地痞流氓、穷困百姓混迹市井。
  与宫中的内宦、宫女的关系也不错,又长了一副好皮囊,不少宫女对他青睐有加,素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素英小心将花一枝枝往花篮中放。
  此处除了几丈远外的执守禁卫军,并无他人,素英声音轻浅:“前些日子在东宫当差的小顺子感染伤寒,太子妃因此将他打离东宫,不过他运气好,没几日便痊愈,还借机混在已到年岁的宫人中,出宫归家了,若是赶得快,现在应回乡。”
  雁萧关把玩着手上仅留的芍药,嘴唇翕动:“家中可有安排妥当?”
  “他在宫里存了不少银子,殿下给的银钱足,家中父母也等着他回去,日后定能安稳度日。”
  “那便好。”
  素英轻手轻脚将芍药摆好,起身福了一礼,将花篮递过:“殿下,好了。”
  雁萧关将手上芍药插在素英髻上:“多谢。”
  随后两人分开,就如方才相遇只是巧合。
  雁萧关大步流星地往后宫走去,他眉眼坚毅硬朗,手上一小蓝花本应违和,可因他脸上可掬的笑容,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黛妙与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笑了,她年龄不小,此时穿着一身艳色宽袖长裙,只坐在亭中,岁月不改的美貌却仍比湖光山色更动人,难怪能宠冠后宫二十余年。
  待得雁萧关走到她跟前,她脸上笑意却收敛了,面带担忧:“五郎今日感觉如何?身体还难受吗?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雁萧关将手中花篮捧给她:“母妃莫担忧,早已无碍。”
  雁萧关面对其他人时,或狂荡不羁或嬉笑怒骂,可一到黛妙与面前,他就成了最听话懂事的儿子。
  黛妙与接过花,捧到鼻前深嗅,高兴地招手让身旁侍女过来:“青梅,你快回去找个瓶子将花养着,这么漂亮,可得让它们开久些。”
  她的声音娇柔,浑不似四十来岁的女人。
  青梅点点头,立即转身去了。
  黛妙与一动作,雁萧关便发现她手上沾了脏污,取过一旁宫女手中帕子,托起她的手细看,原来是不小心粘在指上的鱼食,雁萧关放轻动作细细擦拭。
  底下水中鱼摇头摆尾,黛妙与笑容娇憨,等雁萧关要放开手时,反手握住雁萧关的手指,看着他轮廓深邃的面容,浓眉挺鼻,薄唇刀刻般锐利,是一幅和她与弘庆帝没有一点相像的面貌,十分的英俊,就算眉眼常常萦绕几分桀骜,仍是一张让人瞩目的俊容。
  她习惯性地摇了摇雁萧关的手,又一次问:“真的没事?”
  雁萧关从旁边桌上拖来点心,笑道:“母妃莫担心,早就没感觉了,就是有些饿。”
  贵妃连忙吩咐道:“快些,再去拿些五郎爱吃的过来。”
  接着又絮絮叨叨地道:“哪能不疼?你就哄我吧,我看就你最会忍。”说着说着,眼眶猛一下转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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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雁萧关肩膀一紧,将手中点心扔进嘴里,探过身去拿帕子,手忙脚乱擦拭她的眼角,他显然忘记手中帕子方才做过什么,一下就将帕子上的鱼食抹在了黛妙与脸上。
  雁萧关尴尬一笑,连忙拿手擦干净,安慰道:“母妃莫慌,每月一次,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太医不也说了,只是月圆之夜会疼些,忍过去就好。”
  “也怨陛下无用,这么多年也没能寻来良医解了你身上的毒,这般疼下去,万一哪次你熬不住,可如何是好?”岁月待她格外优厚,怒笑皆宛如少女,现下明明是在抱怨,听着却像撒娇。
  雁萧关笑得张狂:“母妃未免也太小看我,不过些微疼痛,哪能奈何你儿子。”
  黛妙与一锤他肩膀:“就你能耐!”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雁萧关一逗就喜笑颜开。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青梅忙完回来,只是不是空手,拿回的也不是方才送进殿中的花,手中倒是捧着许多卷轴。
  雁萧关顿觉头大,随意从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点心中拿了一块,扔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这已不是第一次,看着贵妃亮闪闪的期待眼睛,他也不好逃跑,只能两眼无神地看着。
  黛妙与青梅兴致勃勃,一幅幅卷轴依次在雁萧关眼前展开。
  满天都的贵女画像,任由雁萧关挑选。
  黛妙与又展开一幅画像,其上女子艳若桃李,很是娇美动人:“五郎,这位曲姑娘如何?她可是天都出了名的美人,不知多少高门子弟等着求娶呢。”
  雁萧关顶天只放了一分注意力在画轴上,根本没听清黛妙与所言,只应付点头,手上鱼食一刻不停歇地往池里扔。
  黛妙与将手拍在石桌上,声音才响起,她的手臂立即抬了起来,茫茫然看着通红的手掌,眼眶又快红了。
  雁萧关立即将鱼食扔掉,调侃道:“母妃这是做什么?石桌好端端在这立着又没惹你,你想拍东西往儿子身上拍,万一将石桌拍坏了怎么办?”
  黛妙与抽回手,唇角紧抿。
  雁萧关立即改口:“母妃身娇肉贵,万一伤着了不是惹儿子心疼吗?”
  黛妙与噗嗤一笑,随即又板起脸,佯装严肃道:“那你到底还要不要娶妻?”
  她一举一动都带着不经人事的少女感,寻常人做出来只让人觉得娇柔做作,落在黛妙与身上却并不违和。
  雁萧关往贵妃手上细细吹气,眼眸低垂,神色看似未曾改变,甚至还带着笑,只是话音低沉了些:“母妃知道的,儿子没有成家的打算,独自一人多潇洒,青楼楚馆任我去留,要是家里多了当家主母,我还得看她的脸色,母妃就心疼心疼我,让我再多潇洒几年。”
  黛妙与一双含水眼眸瞧着雁萧关,欲言又止。
  雁萧关为何不愿成亲?母子二人皆心知肚明,只是其中隐情过于久远,不好再将其摆在明面上。
  等黛妙与的手终于恢复嫩白,雁萧关才放下她的手,大马金刀坐在黛妙与的身旁,在桌上盘碟中挑挑拣拣。
  青梅忙将摆在中间的碗往雁萧关手边推去:“殿下先尝尝这碗酪浆,是御厨新研制出来的方子,同原来的味道有些不同,更醇厚些,娘娘很是喜爱,一直都盼着殿下进宫,好给殿下尝尝呢。”
  雁萧关笑道:“我今日真有口福。”
  贵妃眼露期待,眉眼弯弯瞧着雁萧关,笑颜如花时,眼角仍然光滑如玉。
  雁萧关端起碗,碗还没他掌心大,他嫌碗中勺子碍手碍脚,抽出勺子放在一边,将碗中酪浆一口气倒进嘴里,如牛嚼牡丹一般,囫囵吞下肚。
  黛妙与看他吃得急,担心他呛着,伸手轻拍他的脊背:“慢点。”
  一番彩衣娱亲,待将黛妙与哄得高兴,雁萧关才离宫。
  雁萧关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黛妙与才放下笑颜,脸上染上轻愁:“他就是不愿成婚,可一直孤独一人,日子可怎么活呀?”
  黛妙与起身走至水边,水面上女子身影俏丽,水波流转间,人影浮动,记忆溯回,她与雁萧关初见那段时光历历在目。
  自小到大,黛妙与一直是家中父母兄长疼宠的幼女,要星星不给月亮,长相清丽绝伦,小小年纪就芳名远扬,因此,十几岁便入宫,本以为宫里的日子定不好过,数次哭的眼肿,没曾想她却与弘庆帝两情相悦,弘庆帝将她捧在手心疼,生命里少有的波折就又化作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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