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边疆那么危险的地方,陛下如何能丢下臣妾自己去涉险?他要是……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臣妾还怎么活啊!陛下糊涂!他就是不为臣妾想,也该为你们小的想想啊!”颜贵妃拿帕子抹着眼泪,心下一片怆然。
大公主也很懵,父皇几乎算是一声不吭就离开,出发前竟都不来看看她么?但母妃这般生气,她就是想闹脾气,也不敢这儿闹,只好上前安慰母妃。
有女儿安慰,颜贵妃哭了一阵后,终于冷静下来,然后她忽地想到了什么,连忙质问下人,“现下那姓庆的浪蹄子在宫里何处?”
下人迟疑了下,沁儿就遭了一脚,下人只好战战兢兢道:“回娘娘,庆随侍不在宫里,跟着陛下往崀城去了。”
“……”颜贵妃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将将忍住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她摁下气得发抖的手,撩了撩乱了的鬓发,眸光一凛。
“战乱地,刀剑无眼……”她想象着刀剑在某人身上刺出一个又一个血洞,不由笑了,“去将纸笔取来,本宫要写信给兄长。碧滢你先回去。”
尚膳局侍人房。
小墩子躺在了真宿以前睡的位置上,蜷缩成一团,感受着那越离越远,近乎要丢失的真宿的所在,眼眶隐隐盛着泪。
仿佛是要抓住那一丝他们之间仅有的牵连,小墩子的手朝着感应的方向,一直抻着。
然而,不到一刻钟后,那感应倏然熄灭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全然没了感召的滋味。明明在以前,这样才是常态,明明入宫至今,似乎也未曾过去多久。但是他此刻就宛如被极致的黑暗与孤寂所包围,没有了指引他的那一盏明灯,没有了方向,与世界没有了牵连。
那是他的整个世界呀……
方枕上翘起的细麻线逐渐被水打湿,弯腰垂落回枕面上,再也起不来。
赵府内。
因皇上离宫晚,被紧急召集的众臣也忙活到足够晚,才得以离开。
赵千衡回到府上时,他媳妇还专门从床上起来,给他做了夜食,而后他便与他爹在书房密谈。
赵恪霖起夜时无意间看到嫂子还在膳房转来转去,便知今日略有听闻的变故应当并非捕风捉影。是以他轻轻走到书房门外,悄然听了会儿。
赵千衡将能说的基本都说完了,再多的细节,他也无从得知了。他虽是枢密院院事,但刚坐上此位没多久,因而并没有太多经验,也还没有多少话语权。
他爹则是从朝廷退了下来的前枢密使,仅从这些情报便多少能看出背后的布置,遂点了点头,似是对大儿子带回来的情报颇为满意。
而赵千衡一高兴,将目光一挪,发现了门缝外的黑影,不由话锋一转,“父亲,这陛下竟将身边的随侍太监也一并带去边疆。您有所不知,今日在那殿上,那阉人可真是会蛊惑人心,尽挑陛下爱听的话说,一句劝都没有。”
赵恪霖的手微微一动,知晓自己定是被发现了,便欲要往回走。
然而赵千衡刻意提高声量,接下来说出的话,让赵恪霖不禁止步了。
“年纪轻轻,资历近乎没有,却一下子坐上随侍这样的位置,且听闻他耳上戴的还是陛下所赠。果真这些阉人都是一路货色,只会媚主,一无是处。”
耳上戴的……是指耳珰?戴耳珰的宦官,赵恪霖一下子便想到了真宿,当日真宿昏迷时他便注意到了对方耳上的真珠耳珰,但是后来真宿终于醒来,他太激动了,就没顾得上过问……那耳珰竟是陛下所赠?不对,真宿何时当上了随侍?还跟去了边疆那么危险的地方?!
赵恪霖轻按住了墙,才稳住了身形,然后徒留下颓唐的背影,消失在了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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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架马车从夜雾中冲出,数百名禁卫军骑着高头大马护在周围,城外的整条官道似乎都在震颤,两侧林间月影婆娑,被惊起的鸟雀不知几何。
坐在车内的真宿,被马车的颠簸弄得面上没了表情。
他们坐的并非符合帝王出行礼制的车舆,而是轻装马车,既不豪华也不避震,但胜在速度足够快,不出意外,三日便可赶到崀城外围。
车内十分昏暗,因马车是木制的,又这般摇晃,点油灯或是蜡烛都不适宜,只有车外红灯笼照进来的一丁点亮光,红得晃眼。
鸩王没法看卷宗,也用不了小型沙盘,但不妨碍他在脑中盘算与沉思。
真宿都有些担心鸩王会熬坏身体,因这赶夜和颠簸着实太累人了,他一介真仙体都难受了起来。
因此真宿问身旁的鸩王:“陛下不睡一下吗?”
恰在此时,马车轱辘不知碾过了何物,车内二人皆被颠得腾空了一瞬。鸩王默默偏头斜睨了真宿一眼,眼中是一种超然的无可奈何,仿佛用眼神回答他:这如何睡得下?
真宿不禁闭了闭眼。其实他本可以用内力稳住自己,可上回将养心丹的毒全部炼好备用后,并未来得及将丹田修复完全,为免打断修复的进程,这段时间他都尽量不使用内力。
反正人颠不坏,座位上也垫着软垫,不至于很痛。
就是颠得他险些坐进了陛下怀里。
真宿扒住车厢边沿,看着眉眼间透着疲惫的鸩王,想起来自己早些时候才说过会照顾人,于是顿了顿,开口道:“陛下要不挨着我睡会儿?”
这时一道如鹰隼般的目光打到了真宿身上,明明车内昏暗得可以,真宿却似乎看到了那道目光里,潜藏着有如星辰或是沙海一样的东西,细细的碎碎的,隐隐发着幽光。
下一刻,他听到鸩王回了一句“好”,然后一个颇重的物什便压到了他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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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颠点好啊,颠点好(
第42章 随侍 拾
鸩王竟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沉甸甸的, 对方明显是卸了力气,也不知该夸他对自己太过信任,还是该说真是毫不客气。
真宿本意只是让鸩王靠着他的肩, 不过再细想,这人即便端坐时发冠都几乎抵着刻意挑高的车顶,若真倚在自己肩头, 那怕是脖颈都要折了,这般枕着腿反倒更妥帖些。
鸩王躺下去后,真宿觉着自己的气息稍重些, 都可能会惊动鸩王鬓边的碎发, 是以放轻了呼吸,手悬空着不知该放在何处,无意蹭了蹭自己的袍服下摆,却触及一片硌手的刺绣。
他又不免想到:枕着他衣服上繁复纹样的鸩王,会不会觉得不适?
于是真宿伸手扯过一张绒毯,打算垫在鸩王的侧脸下。然而发现鸩王面朝前方阖着眼, 气息已渐趋绵长。
外头马蹄声轰隆, 疾风掀帘呼啸而入,昏暗至极的车厢内,灯笼红光忽掠,一只在暗色中依然泛着莹白光泽的手覆在了鸩王的耳上,纷扰喧嚣顿时变得遥远,软薄的绒毯则披盖在了鸩王身上,恰好掩住了鸩王搭在腰侧上暗暗收紧的指节。
车身颠簸有如乘于风浪上, 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却从相贴的体温酿出了几分安宁,仿佛任凭外面风浪再大, 也与他们无关。
不知不觉间,大地迎来了破晓,晨雾消退,让出苍翠生机。早早起来劳作的人们窥着官道上奔袭而过的动静,有人惶恐垂首,生怕惹上事,有人暗忖今日注定不平凡,而这些,也只不过是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添上一笔。
车队里骑了一夜马的兵士郎将们,面上是相去无几的疲惫,他们的脸皮被冷风刮得麻木,眼皮沉重不堪,但由于这回的任务极为重要,他们并不敢松懈,只是默默期盼着尽快到达休整的地方。
就在晨曦铺满官道时,车队前排有一个骑在黑鬃马上的兵士,脖颈一直侧弯着,上身也越躬越低,人几乎要倒挂在马脖子边上,旁侧的郎将注意到他脸色青紫,视线涣散,大张着口,不知是在求救还是喘不过气。然而郎将把目光轻飘飘地移开,继续一声不吭地纵马赶路。
未几,那兵士的嘴唇猛地抖颤了几下,白沫从边缘喷溅而出,接着头朝地狠狠栽去——
铁蹄无情,被践踏粉碎的泥块土块中,转眼间混入了红白浆块儿。黑鬃马的缰绳被堕马的兵士带着猛拽而下,一个失衡,黑鬃马便被卷入了其余铁蹄之下,然后就如连锁反应一般,后方车马接连倾覆,惨烈的马嘶吼声冲破苍穹,骑兵纷纷互喊着跳马或是绕道,场面登时混乱一片。
就在混乱即将波及车队中段的前一刻,鸩王探出车帘,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与鞭子,宏声指示道:“都驱往左下!散开后再刹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