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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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皇帝将金红嫁衣狠狠一扔,双目中怒火重烧。
谢告禅被牢牢捆绑在刑架上,身上皮开肉绽,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交错在一起,旧疤叠新痕,鲜血半干,黏连在衣裳上,轻轻一撕,就会连皮带肉全撕下来。
他垂着头,再次重复了自己的话:“是我一人之责,与谢念无关。”
“你还敢狡辩!”皇帝声如雷霆,震耳欲聋。
“……我所言句句属实,只是陛下不信而已。”谢告禅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听不出有任何怨恨的成分在,只是平静得可怕,像是一早就想好了这些措辞一般。
“你让朕怎么信?”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谢告禅的鼻子大骂,“朕从小将你悉心培养,为你请了最好的太傅,为你扫清了朝堂上的障碍,连传位的圣旨都拟好了,你却干出这种蔑伦悖理的事儿来!”
“朕本以为你是所有皇室子弟里心性最为稳当的一个,结果你呢?你却闷不做声整了个大的出来!你要朕怎么信你!”
皇帝胸膛止不住的剧烈起伏着,面色比往常还要灰白,眼瞧着马上又要气晕过去,一旁的老太监急忙拖过把椅子来,扶着皇帝坐下:“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直到坐在椅子上后,皇帝还是没能缓过神来,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强制压下起伏的心绪:“……你现在只剩下一条路。”
“把所有事都推到谢念身上,朕还能保下你一条命。”
所有儿子里,他最看重的就是谢告禅,感情最深的也是谢告禅。
不过是一时走了岔路执迷不悟,如果不是谢念主动引诱,谢告禅怎么会做出这种错事!?
如无必要,他不想亲手了结了谢告禅的性命。
然而谢告禅看向他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陛下还是不信。”
皇帝失望地看着他:“你当真要执迷不悟到如此地步?”
谢告禅定定注视了皇帝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陛下或许忘了,前太子谢天驰同样对皇叔怀有爱慕之心。”
话音刚落,皇帝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谢告禅神色依旧平静,即使身上蚀骨般的疼痛在四肢百骸中游窜,他声音也平稳异常:“我不过是继承了谢氏一族的血脉而已。”
“谢告禅!!!”皇帝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似的,面色一下子扭曲起来,五官全部挤在一起,目光近乎骇人。
谢告禅丝毫无畏,直直对上皇帝的眼睛。
那是一双和他极像的眼睛,同样的显得阴郁的下三白,同样显得锋锐的上扬眼尾,只是对面人的眼尾已经积起层层褶皱,横七竖八的细纹预兆着年华的流逝。
“臣言尽于此。”
皇帝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好一个言尽于此。”
“拿笔墨来。”
老太监欲言又止:“陛下……”
“从今日起,废去谢告禅的太子之位,转立谢广玉为新的储君,三日后,在政事殿前举行立储大典。”
“至于谢念谢告禅二人,三日之后,静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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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是he,不用担心。
第76章
三日后。
天穹碧蓝, 日光晴朗刺目,几乎要将人的眼睛烧穿。
谢昊宇面色阴沉如水,死死盯着不远处正穿衣戴冠的谢广玉。
无数侍女团团围着谢广玉,替他穿衣, 系带, 挂好琳琳琅琅的配饰, 一切都井然有序而无声地进行着, 带着某种特有的肃穆感, 将风光满面的谢广玉和其余人等无形中间隔开来。
谢广玉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笑容满面春风:“四弟,怎么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举行立储大典了, 四弟还不准备换衣服吗?”
谢广玉双手向上抬了抬,一旁的侍女立即替他系好玉佩, 低着头小声道:“殿下,都准备好了。”
谢广玉笑容扩大:“四弟, 要孤再等等你吗?”
“行了,三哥,别装了, 这儿没别人。”谢昊宇冷笑一声,眼神阴冷, 如果目光能够化为实质,恐怕谢广玉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谢广玉丝毫没听进去,唇角的弧度扩大:“四弟这说的是什么话?说起来, 四弟那天来找孤,竟是想给孤一个惊喜吗?”
“若不是四弟主动揭穿了那两人,恐怕孤都不会接到立储的圣旨。”
“四弟可有什么想要的?孤都可以满足你。”
谢昊宇面目更加扭曲, 脸色铁青,后槽牙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生寒的声音,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你少在这儿耀武扬威……”
谢广玉眼中笑意不减:“有吗?啊,时间快到了,四弟记得早点收拾,孤要先行一步。”
说着,谢广玉在人群的簇拥之下走出了殿门,只留给谢昊宇一个背影。
谢昊宇目光像是钉在了谢广玉背后似的,直到那背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小黑点后,才将视线转回到自己紧握的双拳上。
不……绝不能让谢广玉这么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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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阴暗潮湿,谢念半蜷着,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雪,即使在睡梦里手指还在不断地痉挛,抽搐,大汗淋漓中浸湿了身下冷硬的床板,洇晕出大片大片的汗渍。
“喂,喂!醒醒!该吃饭了!”
木栏处传来剧烈的碰撞声响,狱卒不耐烦地又猛踹两脚,手里端的馊饭都跟着晃荡出不少。
在神智浮沉间,谢念似乎听见了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声响,却没有力气睁开眼,干脆任由自己滑落到不可见的黑雾里,静静等待聒噪的动静自行消退。
可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狱卒久久都没有离开,甚至动静更大了,慌乱呼喊着旁人过来。
谢念总算意识到不对,勉强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只能看见狱卒正大声呼喊着什么。
“……喊什么?”
狱卒眼角余光看见谢念摇摇晃晃坐起身,又确认谢念看起来不像是马上要死了的样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妈的,刚才喊你你怎么没反应?老子还以为你死了!”
谢念头痛欲裂,手撑着额头半晌,才感觉那种仿佛要将他大脑刺穿的痛楚有所减轻。
狱卒见他不答话,又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仔细观察谢念的脸色:“喂,你没事儿吧?”
谢念浓黑眼睫被汗水浸湿,抬眼看人时呈现出某种渗人般的熠烁:“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瘦骨嶙峋,衣衫之下蝴蝶骨清晰突起,明明看起来脆弱,易折,不堪一击,却莫名让人觉得即便有天骨刺刺穿了单薄衣衫,那骨刺也必定是锋利尖锐的,能够直直指向每个人的咽喉。
狱卒被他看得心里一抖,下意识了避开目光,低下头后才想起谢念才是那个阶下囚,又抬起头,趾高气昂道:“叫你吃饭听不见吗!?怎么,做出和太子私通的事儿之后终于知道廉耻了?不想活了?准备活活饿死自己?”
他将馒头喂狗似的一扔,馒头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而后精准砸到了谢念身上,顺着滚下来,骨碌碌落到地上,沾满了泥泞和灰尘。
“就算想死,也不能死在今天!赶紧吃!吃完赶紧滚出来,陛下说了,今天你和谢告禅都得参加大典!”
谢念猛地一抬头:“出去?谢告禅呢?他今天是不是也会被放出来?”
狱卒大抵没想到谢念会是这个反应,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明明白白闪过一丝嫌恶:“真恶心,你们这些皇室中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讲,真不知道陛下怎么还让你们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谢念死死盯着他:“我在问你。”
狱卒猝不及防,和谢念对上视线,背后再次升起彻骨的凉意,连带着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聋了吗!?都说了谢告禅也在!”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谢念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他闭了闭眼,几不可察地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谢告禅也在。
他心里像是得到了某种莫名的力量般,将一连多日以来的沉寂无望都下压回去,甚至觉得身上的力气都逐渐恢复了。
谢念垂眼,目光落在地上那两个脏污的馒头上。
过了半晌,他手指轻微动了下,而后极为艰难地弯下腰,将那两个馒头捡起。
撕掉表面那层皮后,谢念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馒头不知放了有多少天,冷硬干涩,在口腔中弥散出一股让人恶心作呕的酸气。
谢念平生最恨这种噎人干巴的食物,会让他产生自己呼吸又开始不畅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