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是天驰哥哥一直东躲西藏,才将我和我妹妹两人抚养大的。”
林安平嗑着瓜子:“说点儿我们不知道的。”
谢望瞪了林安平一眼,林安平坦荡回瞪,谢望气得牙痒痒,继续道:“他一直说对不住我们两个,说等他大计得逞后,就为我们的爹娘平反。”
“我不知道他说的大计是造反。”
谢望说到这里,目光落向还在里间睡觉的妹妹谢希。
“……他说如果好几日他都没回来,还有别的陌生人来到这里,就尽量拖延下去,一直拖到他回来。”
“他现在死了吗?”
谢告禅语气淡淡:“没有。”
谢望抿了抿唇:“他说要造反,是要拥护你做新帝吗?”
新帝二字一出,林安平嘴里的瓜子吓掉了,他连忙闭上眼,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谢念耳朵动了动,看向身旁的谢告禅。
新帝……
谢告禅没说话。
“你要是做了新帝,能为我爹娘平反吗?他们是无辜的。”谢望语气逐渐变得焦急,他“嘭”一声站起来,眼神希冀地望向谢告禅。
谢告禅抬眼,语气平静到仿佛不是在商量谋反这种会掉头的大事:“谢天驰是这么和你说的?”
谢望愣了下,眼神闪躲片刻。
“……是。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让孤想想,”谢告禅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语气淡淡,“他承诺你会平反,却同时告诉你,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要拥护孤谋反。”
“好一招祸水东引。”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谢望脑子转得很快,立即补充道:“不,我只是想让爹娘沉冤昭雪,别的纷争和我无关。只要你愿意答应这件事,我可以和谢天驰商量,我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
他语气很笃定,显出和同龄人截然不符的沉稳。
谢告禅神色毫无变化:“……孤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你们都笃定孤要造反?”
他向后微微一仰,锋利而微微上挑的眼尾如同一把利刃:“理由是什么?”
谢望神情微怔,他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声音都变得吞吞吐吐:“你不该对皇帝……”
不该对皇帝心生怨恨吗?
谢告禅听懂了谢望的言外之意。
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望向这个过于早熟的小男孩,神情变得冷肃。
“外忧尚未解决,还要赶着制造内患?”
正厅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谢望看着谢告禅,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蹦出一个音节。
“周遭小国虎视眈眈已久,边境一旦被攻破,你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吗?”
谢告禅敲了敲扶手,声音仿佛一道惊雷,震耳欲聋。
“在座各位,谁能担得起那么多百姓的颠沛流离?”
“至少孤担不起。”谢告禅收回手,语气严厉。
这次安静持续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各人心怀鬼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直至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哥……”声音很轻,柔软而纤细,谢望浑身一僵,快速扫了眼里间的情况,有些踟蹰似的想要开口。
“我妹妹她醒了……”谢望双手绞紧。
林安平恍然初醒般,急急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说罢,便拉着谢望一起急匆匆走向里间。
翁子实极有眼色,一边说自己该去值守了,一边向外走。
脚步声越来越远,这一小方狭窄天地内就又只剩下谢念和谢告禅二人。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谢念缓慢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半晌才主动开口。
“皇……太子殿下是何时得知此事的?”
谢告禅看了他一眼:“你和苏文清大婚那日。”
谢念原本准备好的话语被噎了回去,他下意识掀起眼睫,和谢告禅对上目光。
瞳孔漆黑,眼神意味不明。
那点隐秘的心情仿佛重新被挖掘,谢念细长手指绞在一起,莫名卡了壳。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他却觉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我并不知晓他们有这等谋算。”谢念声音渐低,几近于无。
说到最后,他心里莫名有点堵,立即转移了话题:“殿下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谢告禅语气淡淡:“与你无关。”
又是这种话。
为什么连谢告禅都要把他一次次往外推?
就因为那个该死的血缘吗?
谢念闭了闭眼,试图将心底那点异样的情绪压下去,然而他越想压制,那点情绪却反弹得更厉害,像是黑雾中伸出的无形大手,要将他整个人都拉近深渊当中。
片刻后,他突兀开口。
“为什么和我无关?”
谢念眼也不眨地望向谢告禅:“就因为我并非谢氏血脉?所以我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
谢告禅还在思索该如何安置那两个孩子,闻言神色一顿,转头望向谢念,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他语气中已经带上警告意味,可谢念眼神丝毫不惧,他只是直勾勾盯着谢告禅:“因为我现在只是最下等的谋士,所以殿下觉得不必和我多言?”
谢告禅脸色一沉,声音冷了下去:“谢念。”
“既然如此,”谢念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殿下昨晚又为何要来我这个最下等,最低贱的谋士的房间?”
一瞬间万籁俱寂。
正厅安静得落针可闻,如银月色从窗外点点洒下,谢念漂亮又冷淡的双眸被月光笼罩,沾染上奇异而昳丽的色调。
谢告禅定定注视着他,半晌无言。
“是吗?”谢念声音很轻,“那不是我的梦吧?”
谢告禅向后一靠,语气冷然:“你想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
他只是想让谢告禅承认,无法割舍过去种种的,不光只有他一人。
第44章
“谢念, ”谢告禅面无表情,“你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质问孤?”
谢念定定注视谢告禅半晌,他像是想要从中探寻什么,却没能从那双冷淡的眼睛里发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片刻后, 他倏地收回目光, 直视前方目不转睛, 将所有本该困顿茫然委屈的思绪通通封锁, 手指却无意识间死死扒在桌角边缘, 用力到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片刻后,他放下了手。
“是属下过界了,”谢念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殿下恕罪。”
他扶着桌沿起身,挺直脊背, 伶仃肩胛骨随着动作凸显,透过薄软丝绸, 像是要化作展翅欲飞的蝶。
“你要去哪儿?”经年累月的直觉像把利刃,直直刺向太阳穴。谢告禅皱眉,伸手想要拉住谢念, 却只触及到一片轻飘飘的衣角。
“……我要回家。”谢念看都没有看一眼谢告禅,他一面喃喃自语, 一面往外走,心中茫茫,不知自己该通往何处。
他要离开这儿。
“谢念!”谢告禅猛地起身, 大步流星向前,试图抓住谢念。
谢念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自顾自向踏过门槛, 月光顺着流淌而下,谢念单薄身影显得愈发朦胧,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他想回家。
他不想待在这里了。
谢念心中一丝杂念都无,只是固执地想要走出这方小院。
逃出去。
逃离这个最终让他一无所有的地方。
谢念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袖袍带起的寒风冷冽,将他眼尾冻得发红。
哐当——
脚下忽然一空,变故发生得太快,谢念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脚踝在台阶处猛不丁一歪,他整个人被带倒,重重摔在地上!
谢念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而后关节处传来刻骨铭心般的疼痛,那种疼像是要直接钻透他的骨头般,每处神经都在疯狂叫嚣,耳边传来连续不断的嗡鸣声,几乎震耳欲聋。
“念念!”
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谢念才勉强在连绵不绝的疼痛中捡回所剩不多的一点神智,他倒抽一口冷气,有些茫然地侧过脸,对上谢告禅恓惶的目光。
如此惊慌,如此害怕,就连手都在发抖。
谢念浓黑长睫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冷汗浸透,眼尾洇出的微红还未褪去,望着谢告禅的眼睛许久后,眉头微微蹙起。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在意他?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身体便忽而失重,被谢告禅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对面空闲的厢房。
床榻狭窄,谢告禅轻手轻脚将他放下,然而脚踝处传来的钻心疼痛再一次席卷的谢念的思绪,他忍不住轻“嘶”一声,手指紧紧抓住被褥,冷汗打湿了耳边的碎发,将他脸色衬得更加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