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它蜷着身子,四条细弱的长腿支棱,此刻早已僵冷。
几根尖锐的竹刺从坑底的土中斜斜穿出,其中一根正扎在它的侧腹,深色的血痕在浅黄的毛上晕开一片暗沉的印子。
俩人这便了然,该是那猞猁狲追这小鹿时,不慎跌进了陷阱里,大半的竹刺全扎进了鹿身,只伤了那畜生一条后腿,这才叫它逃出深坑。
见状,裴松简直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花椒子就已然是赚到,再是这猞猁狲,眼下竟又多了头鹿。
他再忍不住,朝汉子一头扑了去,空茫天地间,林涛鸣响,风里尽是血腥气,他紧紧抱着秦既白,再管不及劳什子的脏污血泥,照着他的喉结啃咬过去,一路往上,到他的下颌、他被风裹冷的薄唇:“白小子!白小子!”
“我在、我在。”秦既白结实的手臂紧紧搂着人,湿痒的脖颈让他浑身都绷得紧实,连带着腹下也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热潮。
“咱回去就盖房!再打一套新家具!”
“咱也像里长家一样,买根楠木做梁,就架在堂屋里!”
“到时候把院儿里的篱笆都拆了,垒上青砖!”
裴松眉开眼笑、欢欣雀跃,他好像大半生都没有这般发疯得高兴过。
秦既白也高兴,他的目光紧紧追着男人不放,眉眼间尽是笑意:“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俩人抱了很久,胸腹相贴,一起拥进晚阳的暖金里。
想到还有许多事儿要做,裴松手撑着土面就要爬起来。
贴紧下颌的厚唇稍稍退开,汉子却喘息着狠戾地亲了上去。
“你小子……唔!”
“松哥、松哥我生辰了。”
裴松急着推他:“明儿个、明儿个才是!”
“明儿个咱就得回了,我想今儿个过。”
第65章 满载而归
今儿个过就今儿个过, 裴松也想过。
要么明日一早就得回了,猎了这么些好皮子,非得是背回家去才能踏实心安。
溪水边, 秦既白正在处理兽皮, 不同于狐狸或兔子这类小野物, 猞猁狲的皮子更难剥脱, 何况背回山穴时血已凉透,难免和筋肉粘连在一起, 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再说这小鹿,自陷阱坑扛出后才瞧见生着一截白尾, 四肢尤其纤细, 当真是不足年,这样大小的鹿,皮子虽不若成鹿厚实坚韧, 却更为柔软细腻, 鹿肉也十足鲜嫩, 镇子上许多酒楼偏爱收这样的山货, 也无需剥皮拆骨,他们自会处置。
汉子刀工利落,不多时就将猞猁皮子剥好了。
他拿了只小筐, 铺上厚实干草,才将鲜肉小心翼翼放进去。
猞猁狲浑身是宝,就说这肠子,晒干磨碎了也是一味药材,轻易不能丢掉。
细密的长毛更是没敢沾水,只湿手将皮板上的血污抹了个干净。
待拾掇好这些,天色已然擦了黑, 汉子拎着编筐回去,就见山穴外的空地上,裴松正在看火,赤红的火苗映在脸上,一片暖光,见他回来,忙朗声道:“水给你烧好了,快去洗洗,我正好把面条下了。”
趁着汉子做活儿,他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当,还特意换了件清爽衣衫。
就连脚上,也套了厚底布鞋,俩人成亲时的那双,只往后日子因着跑山、干农活儿鲜少再拿出来穿,而今这般板板正正的模样,倒像又成了回亲。
石灶间火声噼啪,锅中热水滚沸。
余下的小块儿咸肉用清水泡过,仔细搓洗过几遍都还泛着丝咸,裴松便提早下进锅里煮透,汤底析出浅淡的盐水,倒是连盐巴都不消再放了。
家中带来的小袋子白面,他仔细搓成了面条子,本还想着小露一手,谁想这活计比起裴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面条子搓细搓薄了总是断,他干脆也不管这卖相,揉擀成厚实的一条,求个福禄长寿,岁岁平安。
见他正忙,秦既白应下一声,又道了句“就来”,急匆匆进了山穴。
他手中的皮子还凝着未散的血腥气,这物件金贵,实在不敢随意搁在外面。
此时日头西沉,他先把山野鸡挪进里间安置。
这畜生的腿脚不能总绑着,要么挣扎间再勒进皮肉去,落下毛病。
好在之前已剪了它两翅的羽毛,如今飞不起来,只在洞穴里走地鸡似的咕咕唧唧。
近来它同俩人熟稔了些,心里大抵清楚,不管怎么叫骂都逃不出去,索性收起狂躁性子,安安静静地歇下了。
秦既白取了些小米子撒在地上,山野鸡滴溜着眼珠子转了一圈,随即扑腾起翅膀埋头吃起来,尖喙敲着地,笃笃作响。
待安顿好鸡,他才翻出条干净布面,把仍有些潮气的猞猁皮子仔细擦干净,里外三层包裹紧实,收进了皮货筐子里。
眼见着天色不早,汉子找了处背风的地界将木盆搬过去,脱下了衣裳。
他伤愈后身子骨越发壮实,秋凉时往水泡子里蹚也不当回事,可裴松还是给他烧好热水仔细兑温了。
他蹲过身,掬起一捧撩在膀子上,温水淌过皮肤,好生舒坦。
不由得想到今儿个长夜,脸色泛起红,趁着夜色渐浓,将亵裤也一并褪了去。
擦洗干净后,秦既白披下头发,只用条绦带随意系上,几缕长发散在身前,虽仍有些毛糙,却掩不住清俊温然。
他出来时,面条已经出锅,裴松正在炒兔肉。
上回家中吃兔子,汉子身伤未愈,裴椿都不敢放红辣,就着青椒段炒香,眼下没了顾及,明儿个也该起程,裴松便将余下的红辣椒都放了,热气腾腾的一锅子,呛得人眼泪四溢,却也口水横流。
见人在石凳上坐定,裴松将面条端到了他跟前:“山野条件不比家里,就一个锅子好烧,你先吃着,别坨了。”
秦既白垂眸瞧着这一碗咸肉面,热气徐徐升腾,和着石灶间浓郁的辣味齐齐往眼底钻,闹得人红了眼。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给他庆生辰了,阿娘过身后,他的生辰只与天地山水作伴。
他躺在坡子上,层云千叠,一根毛草叼进嘴里,嚼不出咸淡。
裴松见他不动筷,知晓他是在等自己,这小子向来犟,他没再劝,翻炒间被红辣呛得咳嗽:“马上、马上就好。”
“嗯。”秦既白轻轻应下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极尽温柔缱绻,石凳太矮,他手肘抵在膝头,又撑起下颌,“松哥,你今天喝酒吗?”
打着锅壁的铲子顿了下,裴松扭身看他,正见汉子一双眸子灼热而坦荡。
他伸手挠了把泛红的耳朵:“你晓得的,哥不大会喝酒,到时候再闹你。”
“那喝吗?”汉子又哑声问了句。
裴松咽了口唾沫,就感觉胸膛子似是燎起一团火:“那……那喝吧。”
黄酒坛子落上石桌,汉子轻轻启了封,给俩人各倒了小半碗。
酒液清泠泠地淌进碗底,一股子甘洌的辛香。
白面不多,只堪堪做了这一碗长寿面,裴松给自己蒸了个干面饼子。
一袋子干面馍饼,对付了半个来月,可算要到头了。
秦既白却执起筷子,照着那白面条中间夹去。
“这是长寿面,不能断。”裴松急着拉他手,“从头吃到尾,长命百岁。”
秦既白余光扫了眼他冷碗里的饼子,背进山这么久,面饼受潮发过霉,裴松心疼粮食,剥掉了霉处继续吃,却用这金贵白面给自己新做了一碗,他沉声道:“我不讲究这个。”
裴松歪头瞧着他笑,现下倒说不讲究这个了,没成亲那会儿,是谁因为个生辰八字哭丧个脸的。
他伸手揉他脸颊:“你小子不就在乎这个,还天煞孤星来着。”
说起这茬儿秦既白就脸热,那会子家中银钱多给他看病买药了,所剩不多,可裴松还是带他寻了方士,重新打卦算命。
自己命格如何已忘得差不多,却牢牢记下了他与裴松的合婚,那方士说俩人虽相差六岁犯六冲,可八字却极合适,是能相守一生、白头到老的姻缘。
相守一生、白头到老,秦既白再没听过比这还美好的词。
他再不信旁的,只信这几个字。
筷子轻轻收了回去,汉子温声开口:“那我不夹断了,咱俩一块儿吃这一碗。”
“非得给哥吃?”
“嗯。”
裴松夹了筷子兔肉进口中,辛香滋味溢了满喉,连胸腹都腾起热潮。
他不再推拒,和秦既白就着一只碗,将长寿面分吃了个干净。